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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昂著頭顱的、怒氣沖天的坐姿鮮明地顯現了出來。
江濤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是在某高階軍事機關的大院裡度過的。他的父親戰爭年代功勳卓著,和平時期清正廉潔,因而在部隊內部贏得了巨大威望。這是一個他那一代人中常見的生活作風嚴謹的革命家,從小對江濤的要求就十分苛刻。他不準兒子隨便進自己的辦公室和書房,不許他與別的孩子有什麼不同,更不准他生出一點瞧不起大院外面的工人農民的思想。江濤童年的世界是父親世界的一部分,但父親的世界卻不是他的世界的全部。除了父親,江濤還有一個格外嬌寵兒子的母親,有恭順的警衛、司機、保姆和廚師,稍大一點又添上了幼兒園的阿姨和小朋友,以後又是一所擠滿高幹子女的小學、中學。江濤很早就明白自己與別的孩子是不同的,不然他便無法解釋許多事情,譬如他同小朋友打架時警衛叔叔為什麼訓斥那個孩子連同孩子的父母而不訓斥他;為什麼大院外頭的孩子穿得破破爛爛自己卻一年四季豐衣足食;為什麼他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別的孩子卻不能,等等。生下來那天起他就在被動地接受這些不平等,等有一天他長得能夠理解它們時,要從心靈深處去除這種〃天之驕子〃式的優越感已經不可能了,何況從他的眼裡看去,也沒有必要。生活給予了他這種意識,而它不僅成了他的世界觀的最重要的一部分,還成了他的基礎和他的特殊人格、尊嚴得以維持的前提。很久以後他讀到孟子那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一經過目,便覺得此話似乎正是對自己這一類人講的。人與人本來就是不同的,他所以是他,正因為他出身特殊,受過良好教育,聰明過人,從很小時就明白自己一定要建功立業,做個不同凡響的人。這樣,他內心深處的那種優越感,就不僅不是有害的,還似乎成了一種必要,一種自己要實現遠大理想的保證與動力。
第12節:《穿越死亡》第一部(12)
父親是江濤成長道路上的另一所學校。少年時期,他沒有意識到父親的學校已經向自己開課,就已讀到了那本教科書的深奧文字。不大懂事的時候,他就見慣了那些來拜訪、探望、請求什麼或報告什麼的人在父親面前那種尊敬、拘謹乃至於畏懼的神態。有資格踏進江濤家門的人都是些軍銜相當高的軍官,他們小心翼翼的舉止,忐忑不安的神色,年復一年地使不苟言笑的父親在江濤心目中具有了不可言喻的高大和威嚴。他十二歲那年就已經懂得了許多東西:只有像父親這樣在人生旅途中建樹了無數功勳的人,有一天才會被授予如此重大的權力。父親的成功是他在軍人的事業上的成功。以前他總覺得父親與自己相距很遠,從這一天起他突然覺得自己與父親很近,父親成了他真正崇拜的人。然而他還剛剛讀完父親這部大書扉頁上的題詞。只要他朝父親的成功裡望上一眼,便立即望見了戰爭和父親在戰爭生涯中走向的輝煌,如同每一個農家子弟從小就懂得大量春種夏鋤秋收冬藏的知識一樣,少年江濤的腦海裡早早地就塞滿了各種與戰爭有關的知識:父親的戰爭、中國和人類歷史上的戰爭、因戰爭而名垂青史的偉人、著名的戰役和戰例、經典的戰略、戰役和戰術理論,等等。也還是從那時起,江濤就再也沒有懷疑過自己將終身做一名軍人,他的使命,他的責任就是戰爭,而他自己則將在戰爭中功勳卓著,成為一名偉大的軍人。
父親還沒等到他長大成人就病逝了,連〃文化大革命〃也沒有看到。老將軍生前威望崇高,死後極盡哀榮,於是他和他的家庭既不像一部分高階將領那樣在十年〃運動〃中先是飛黃騰達而後又鋃鐺入獄,也沒有像另一部分人和他們的家庭那樣先是慘遭蹂躪後又在浩劫完結之年平反榮升。他的英名和榮耀在死後仍舊庇護著兒子,使江濤能順順溜溜地走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江濤十六歲便到父親的老部隊當兵,然後入黨、提幹,排長、連長、營長一帆風順地升上來,其間兩次進軍事院校深造,並以師司令部作戰科長的身份參加了幾年前早春的邊境戰爭。二十九歲回北京結了婚,用當兵的話說就是〃有了根據地〃。沒有誰懷疑他前程遠大,他也相信自己正沿著父親當年的腳印前進,唯一的遺憾是沒有仗打,不能像父親年輕時那樣獲得輝煌成功,迅速成長為一名萬眾矚目的高階將領。
此後一段時間內江濤有了某種失落感。這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其一,隨著時光流逝,父親的名字在後人眼中逐漸淡漠,不再能像過去那樣給自己以庇護了,證明便是他職務的晉升不如往日那樣順暢了;其二,過去他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現在卻意識到,自己作為生命和尊嚴基礎的那種〃天之驕子〃式的優越感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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