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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尤其喜愛貨郎挑子,見了就要湊上去,臉盤被琳琅百貨所反射的日光抹得飛光流彩。她衝著一個彩紙風車輪眯眯笑,又撮起尖尖的嘴唇嗚嗚。“大毛,買一個咧,莫捨不得錢,我有錢,買咧。”
於是就買了。
她確實有錢,除了退休工資和我們寄給珍姑的辛苦費,還有一百元,壓在她的箱底。她對此記得十分清楚,有時把錢摸出來,要兄弟倆給她一個接一個地買風車輪。有一次,珍姑從那筆錢裡借走了幾十,買糞桶和豬崽。她發現後很不高興,成天咕咕噥噥,見到誰都橫眉怒目,說有人偷了她的錢。一賭氣,她把屎尿狠狠地拉在床上,還按部就班地捶打床沿,直捶得床板一翹一翹,嘣嘣聲把豬欄裡的畜生都驚得大呼小叫。
珍姑氣得臉盤都大了。“你捶命呵?捶命呵?哪個偷你的錢?不是說借幾天用用嗎?你怎麼就不記得了?”。 最好的txt下載網
女女女(18)
珍姑只得另外去借錢,把鈔票塞回烘箱,眼裡淚水汪汪。“吾前世沒欠你,沒虧你,你哪麼要這樣來磨人呵?*姐也來磨吾,四姐也來磨吾,么姐么姐,眼下吾也只有你這一個姐姐了,你要磨死了吾,有哪樣好哇……”
么姑也流淚,好像還懂點什麼事。
想必她能聽懂這些話。
珍姑常說,好幾個姊妹都是由她來送終,么姐的後事也肯定落在她頭上。她現在不能扛槍打仗了,也不能下河打魚和下田種糧了,侍候人的氣力還是有的。她就是想受些磨呵。想起以前的患難交情,她不被姊妹們磨一磨,往後的心裡如何好受?這些話是她對鄰居們說的。她愛串門,愛說笑,口又無遮攔,甚至自己老倌少年時偷女人的醜事,甚至自己當年在游擊隊裡的相好,都曾在她嘴裡四下裡廣播。她說到恨處就罵,說到樂處就笑,走到哪裡都是驚天動地。不過,現在她不能常去串門了,她收養了三個孤兒,一個殘疾,一點老革命戰士的生活津貼全貼補在這裡。尤其是把么姑接下鄉來以後,幾乎每天都有滿滿一腳盆沾屎帶尿的衣褲需要她洗刷,幾乎每天都需要她來幫么姑翻身,擦身,餵食,喂藥,包括抹滑石粉以防肉瘡。她累得眼睛都黃了,牙痛得更加厲害,常捂著半邊嘴罵老倌。
兩個親兒子著急,只得暗中策劃,這一天聯絡好一條船,突然要把么姑送走。珍姑得知後臉一沉,把半瓶農藥揣在懷裡說:“走也則是,吾橫直也不想活了。要送就把我也送走,把我們倆姐妹都送到火葬場去。”
老二氣得直揪頭髮,拔腿沖走,住在朋友家好幾個月沒有回來。
老大兩口子鬥不過親孃,但他們愛動心思,便設法讓她省些氣力。他們終於想起一個辦法:在么姑的床板中部挖一個洞,對墊褥也依樣改造。洞上加一活蓋,洞下接一尿盆。這樣,只要床上的人能及時扯去活蓋,將尖尖臀部挪入位置,就能順利地排便了。
么姑似乎對那個洞頗為不滿,一到內急之時,總是眼珠朝四下一輪,毫不猶豫地照樣拉在床上,宣告陰謀對她無效。
老大兩口子繼續改進工藝,把床榻索性改造成欄墊。這樣做的好處,一是通風透氣,免得病人生肉瘡,二是容易清掃,不論病人如何亂拉,屎尿大多滑下欄墊,落入床下的草木灰,侍者事後只消將草木灰清掃出去便是。至於被褥,當然也得相應改造,變成比較厚實一些的開襠褲。
這樣做像是養豬,對病人不大恭敬,不過細想之下又有什麼別的辦法?
改進還在繼續。比方說,把病人頭髮全部剃光,是怕頭髮裡生蝨子。用木槽代替瓷碗,是怕病人打破碗以後用瓷片割傷身體。這些新辦法都頗為有效,不僅減少了屋裡的臭味,而且么姑的肉瘡漸漸結痂,生出粉紅色的新肉。接下來,她飯量增加了,身體也胖了些。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她精力也更充沛。為了滿足一個聾子的耳朵,她經常更加猛烈地捶擊床沿,更加響亮地叫喊:“毛佗——”她盯著屋樑呼喚,“毛佗,你來呵——我看見你了,你想躲我是不行的——”
她把鄉政府的一個幹部總是當作了城裡的我。那後生下戶來檢查外來人口,來慰問當年的革命老戰士,曾穿過她的房,被她一眼看見,就確認是毛佗不疑。還責怪珍姑存心把毛佗藏起來,不讓她知道。
她顯出一種興奮,發出一種不無嬌氣的哼哼,漸漸又轉為咬牙切齒的辱罵和控訴:“……你們這些沒天良的,去找毛佗來呵。他躲在外面做什麼?你們告訴他,我要吃藥,要吃藥呢。他去想點辦法呀。他讀了書的人,是個會想辦法的人呀。你們要他到上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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