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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么姑,我才知道有一個珍姑,曾經能舞馬弄槍,參加過抗日遊擊隊,當過婦聯會長。因為有這個珍姑,我才有機會回到家鄉,看到我身上血液的源頭。這是一個坐落在小河邊的村寨。一幢幢蒼黑的木樓兩廂突出,正堂後縮,形成口袋形的門庭,據說可以吞吃和威懾妖怪。家家大門上都懸有一塊鏡片,據說那代表海,代表遠祖的發源地,也可鎮服陰邪之氣。跨入大門時,眼睛好半晌才能適應黑暗,發現神龕赫然聳立在面前,上面供奉著列祖列宗及一些不見於經傳的神鬼。
很多木樓都左偏右斜,不似磚房那樣挺直端正。似乎木材從山裡砍伐來以後,還有生命,還能生長,在一段時間的掙扎之後,已讓樓房生長出各個不一的形態,生長出五花八門的表情。這些木樓前常有美麗花朵,紅豔豔的牡丹或芍藥,砰然擊穿了綠色的寧靜,卻不大被山民們注意。
沿著小河一路下來,兩岸經常可以看見山上錯錯落落的寨子,如停息山頭的三兩黑蠅,一動也不動。豐沛的河水漫江橫湧,下行的篷船飛滑如梭。突然,船兩旁的水聲變得激烈,水面開了鍋一般暴出狂亂水花。不用說,船正在“飆灘”了。船家十分緊張,瞪圓兩眼選擇水路,把艄的和撐篙的都手腳暴出青筋,互相吼著一些船客不易聽懂的行話。水面形成了陡峻坡面,木船簡直是在向下俯衝,任大片大片的浪簾撲進船艙,濺溼船客的衣服。但在船家大聲呵斥之下,船客暫時不得亂動,也怯怯地不敢叫喚,因為船頭正向一個池塘般大小的旋渦撞去。嘩的一聲,小船居然沒有傾覆,而且把旋渦甩到了身後。待耳邊水聲逐漸斂息,船客們回頭一看,不知何時船已過灘,剎那間把苔跡斑斑的孤塔甩下了好幾裡。
遇到水勢更猛的險灘,船老闆就必定放空船下灘,請船客們上岸步行一段,這樣比較安全。順著殘堤一路走去,船客們可聞採石建橋的叮噹聲,大概公路不久就要伸入這片群山了。船客們可聞伐木扎排的篤篤聲,山民們正準備將黃柏木和楠木一類解成木板放出山去。有時,還可在沙啞的嗩吶聲中撞見一隊少年,各捧一個木盤,盤中有紅紙,紅紙上或是玉米,或是稻穀,或是一張張鋪排齊整的紙鈔,卻不知是什麼意思,在進行何種儀式。
船進入碧透長潭,則水平似鏡。前面的兩岸青山緩緩拉開,撕出一道越來越寬的天空。而後面的數座屏峰正交相穿插,悄悄把天空剪合。這就叫山門吧。船至門開,船離門合。一座座不動聲色的山門,把人引向深深的遠方,引向一片綠洲或一片石灘,似乎有一個人曾經在那裡久久等待的地方。
船家請船客們抽菸和喝茶。要是你願意,還可爬進篷艙,鑽入船家黑油油的被子裡睡上一覺。船家說起同行們撈沙的好收入,說起自己少年時的種種奇遇,還指著右邊山頭,讓我們看邊牆。他說他祖爹當年曾經被招募去修牆,當時築牆一丈可得銀一錢二分哩。他說那時候營哨林立,兵丁不論晴雨日夜都要接替傳籤,沿牆巡視。有一年又鬧土匪,遊兵每人揣一顆燻烤乾製的人心,用以壯膽。
女女女(16)
船身搖晃,船客都爭著探頭去看小長城,歡呼看見了看見了。
但我頸脖扭得酸酸的,眼睛盯得乾乾的,卻什麼也沒看見。真是怪事。眼前明明只有一片青翠山林,一些黃色的蝴蝶明明滅滅於草浪當中。不僅沒有邊牆,甚至不像有任何大事曾經在這裡發生。
看見了——他們看見什麼了?他們的眼睛莫非和我的不一樣?
我登上岸,拾級而上,看見前面幾個夥棚,兩個白光閃閃的銀匠挑子,還有老牆上的一些佈告。有熙熙攘攘的家鄉人,三兩聚集低聲言語。其中夥棚裡幾位老人,又瘦又黑,言語腔調都酷似我父親,不由得我心頭一震。他們或吮著竹煙管,或端著小酒盅,胸有成竹地盯了我一眼,又嘀咕他們自己的事去了。從他們的神色來看,他們是在嘀咕多年前遊兵們巡牆的事?
我總覺得身後有人叫我,回頭看,是一個黑臉漢子喊他的丫頭。一位店老闆笑了笑,問我是哪裡來的,要辦什麼差事。聽過我的自我介紹,他眼光發直地呵了一聲,立刻猜出我是誰家的公子,並熟練道出我父親的姓名——看來鄉下人對我的家族瞭若指掌。幾位老人也立刻衝著我露出黃牙,點點頭,向座中一位外鄉人,慢條斯理介紹我父親是誰,介紹我么姑是誰——據他們說,么姑曾是這裡有名的美人。
在小店的對面,在一條幹枯水溝的那邊,是一個大操坪和低垂欲跪的籃球架,還有一棟青磚平樓以及磚牆上的石灰標語。孩子們正玩得很快活,叫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