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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脫衣服時,卓瑪捉住我的手放在她胸上,那裡跳得正厲害。她說,少爺你嚇死我了。她說我傻人有傻福。我說我才不傻呢,傻子不會想當土司。她下死勁掐了我一把。
後來,我把頭埋在她雙乳間睡著了。
這一向,我的夢都是白色的。這天晚上也不例外。我夢見白色洶湧而來。只是看不清源頭是女人的乳房還是罌粟的漿果。白色的浪頭卷著我的身體漂了起來。我大叫一聲,醒了。
卓瑪抱著我的頭問:“少爺怎麼了?”
我說:“老鼠!老鼠!”
我真的看見了老鼠。就在射進窗戶的一片淡淡月光中間。
我害怕老鼠。
從此,就不敢一個人在寨子裡獨自走動了。
9。病
我害怕老鼠。
他們卻說少爺是病了。
我沒有病,只是害怕那些眼睛明亮,門齒鋒利的吱吱叫的小東西。
但他們還是堅持說我病了。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不讓他們那樣想。我能做的就是,母親來時,我就緊緊把卓瑪的手握住。每天,管家都叫小家奴索郎澤郎和小行刑人爾依等在門口。我一門,兩個和我一樣大的小廝就一步不離跟在身後。
卓瑪說:“少爺還不是土司呢,就比土司威風了。”
我說:“我害怕。”
卓瑪不耐煩了,說:“看你傻乎乎的樣子吧。”一雙眼睛卻不斷溜到銀匠身上。
銀匠也從院子裡向上面的我們張望。我看見他一錘子砸在自己手上,忍不住笑了。
我好久沒有笑過了,好久沒有笑過的人才知道笑使人十分舒服,甚至比要一個女人還要舒服。於是,我就乾脆躺在地上大笑;看見的人都說,少爺真是病了。
為了我的病,門巴喇嘛和濟嘎活佛之間又展開了競賽。
他們都聲稱能治好我的病。門巴喇嘛近水樓臺,唸經下藥,誦經為主,下藥為輔,沒有奏效。輪到濟嘎活佛上場,也是差不多的手段,下藥為主,誦經為輔。我不想要這兩個傢伙治好病…如果我真有病的話。 吃藥時,我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藥從口中下到胃裡,隨即就滑到腸子裡去了。也就是說,藥根本不能到達害怕老鼠那個地方,它們總是隔著一層胃壁就從旁邊滑過去了。看到兩個傢伙那麼寶貝他們的藥物,那樣子鄭重其事,我感到十分好笑。門巴喇嘛的藥總是一種烏黑的九子,一粒粒裝在漂亮的盒子裡頭,叫人覺得裡面不是藥而是寶石一類的東西。
活佛的藥全是粉末,先在紙裡包了,然後才是好多層的黃色緞子。他的胖手掀開一層又一層彷彿無窮無盡的綢子,我覺得裡面就要蹦出來整個世界了,結果卻是一點灰色的粉末。活佛對著它們唸唸有詞,做出十分珍貴的樣子,而我肚子里正在害怕的地方也想發笑。那些粉末倒進口中,像一大群野馬從乾燥的大地上跑過一樣,胃裡混濁了,眼前立即塵土飛揚。
問兩個有法力的醫生我得了什麼病。
門巴喇嘛說:“少爺碰上了不乾淨的東西。”
濟嘎活佛也這樣說。
他們說不乾淨的東西有兩個含意。一個是穢的,另一個是邪祟的。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哪一種,也懶得問。索郎澤郎能把兩個醫生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說:“少爺, 我看你是碰到了不乾淨的東西。”說完,索郎澤郎和我一起開懷大笑。將來的行刑人笑是不出聲的。他的笑容有點羞怯。索郎澤郎的笑聲則像大盆傾倒出去的水嘩嘩作響。瞧,兩個小廝我都喜歡。我對兩個人說:“我喜歡你們。我要你們一輩子都跟在我屁股後面。”
我告訴他們我沒有碰上不乾淨的東西。
我們在一起時,總是我一個人說話。索郎澤郎沒有什麼話說,所以不說話。小爾依心裡有好多話,又不知從何說起。他這種人適合送到廟裡學習經典。但他生來就是我們家的行刑人。兩個小廝跟在我身後,在秋天空曠的田野裡行走。秋天的天空越來越高,越來越藍。罌粟果實的味道四處瀰漫,整個大地都像醉了一般。我突然對小爾依說:“帶我到你家裡看看。”
小爾依臉喇一下白了,他跪下,說:“少爺,那裡有些東西可比老鼠還要叫人害怕呀!”
他這一說,我就更要去了。我並不是個膽小的人。過去我也並不害怕老鼠,只有母親知道那是為了什麼。所以,我堅持要到行刑人家裡看看。
索郎澤郎問小爾依他們家裡有什麼東西叫人害怕。
“刑具,”他說,“都是沾過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