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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對許多人說過:“魏書記跟我只有一面之緣,只說過一句話。”對方都說:“你這樣否認是沒有什麼意思的,怕我們沾你光,是不是?”鄭天良越否認就越說不清楚。
在黃以恆等縣委縣政府成員面前,他已經沒有必要避諱他和魏廷旺之間的私人關係。
有一點,他告誡自己,他進縣政府是來幹事的,不是來做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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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妻兒老小搬進縣委大院的時候,這一年夏天已經來了。縣委大院南邊是三層的辦公樓,北邊是宿舍區,二十幾個帶院子的平房裡住的都是副縣級以上的領導。縣委大院裡樹很多,半個多世紀的法國泡桐飽經滄桑,就像一個老革命家一樣,撐出一大片濃蔭,鋪天蓋地,讓鄭天良這些革命後代們坐在樹下乘涼。
我敲門進去的時候,耿天龍手裡提著鳥籠子正在院子裡跟籠中的鸚鵡對話,耿天龍教鸚鵡說“為人民服務”,鸚鵡張著堅硬的嘴說“為人民糊糊”,耿老將我帶進屋裡,給我沏上茶,遞上煙,然後在沙發上坐下來聊天。他指著鳥籠子裡的鸚鵡說:“教它講‘反腐敗’,沒一個星期,會說了;而‘為人民服務’教了三個多月了,它還是跟我說‘為人民糊糊’。它糊我,我就糊它,這個星期我就不給它喂玉米,只准吃粗糠。”
耿天龍對我的到來總是很歡迎的,他很寂寞地生活在河邊的這座小院裡,兒女都不在身邊,以前的部下都不來看他了,感嘆世態炎涼的時候,就常常陷入到對往事的回憶中,他說當年連縣長書記都對他客客氣氣禮貌有加,找他批計劃的人討好地說著諂媚的話,像蚊子一樣叮住他。他嘆了一口氣:“在臺上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叫領導藝術,退下來後,我才悟出來,當官跟唱戲一樣,以臺上能唱戲和有戲唱的時候,表演得跟藝術一樣,就有人鼓掌喝彩;下臺後臺沒戲唱的時候,一卸裝,既沒有人喝彩,藝術也沒有了。時間一長,人們還要為新上臺表演的人喝彩,老戲子,人老珠黃,就像一串報廢的鑰匙,就被人忘了。想起來當官真沒意思。”
耿天龍基本上靠回憶過日子。所以我讓他回憶往事,他總是興致很高,往事如同一把刺刀,也如同一枚勳章,耿天龍撫摸著刺刀和勳章臉上的老人斑漲得通紅。這時候,我就想,一個人沒有歷史就好了,但沒有歷史的人只能是死在腹中的胎兒或人工流產的一團血暈。
人逃脫不了歷史對他的定義。
我問耿老,“我舅舅怎麼想到要把你送到大牢裡去?我覺得您是一個非常隨和的人。”
耿老說:“上次我跟你說過,我的問題在今天看來根本就不是問題,但被鄭天良逼著提前一年半退休了。他要把我送到牢裡去,結果我沒去他去了,還丟了性命。”
我說:“這個絕妙的諷刺說明了什麼呢?我想向您老求教。”
耿老說:“在中國當官,腦子一定要會拐彎才行,也就是要會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法思考問題解決問題,這兩年找到我向我道歉的時候,我就跟他講起過,比如說,為人民服務是對的,但反過來如果人民不為你服務,這種官誰還願意當呢?你不僅要懂得個人服從組織,還要懂得組織服從個人;不僅要懂得少數服從多數,還要懂得多數服從少數,一般人只知道前半句,後半句卻一輩子也不知道,這裡面辯證法學問大著呢。權力是人民給的,但帽子是領導發的,民主的目的是為了集中,集中下的民主就是多數服從少數。因為真理有時候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裡的,比如說哥白尼的太陽中心說。鄭天良後來知道了這其中的奧秘了,但已經晚了,這就像一個肺癌擴散了的病人忙著戒菸,意義不大了。他對我說,我們之間的事早就一筆勾銷了,但他與別人之間的事就不是我能勾銷得了的了。
耿天龍的話讓我在雲山霧罩中稀裡糊塗,因為我沒當過官,他說的那些抽象而深奧的道理對我來說,就像一個共產黨員面對一本李洪志的《轉法輪》。我說:“耿老,你的有些觀點,我聽不懂,也不敢苟同。你還是說說和我舅舅之間的事吧?”
鄭天良坐在副縣長辦公室裡很不習慣,他先是讓政府辦的工作人員將真皮椅換成了木頭椅子,然後又讓他們將辦公室裡兩盆水仙和茶花盆景端了出去,他說“辦公室是辦公的地方,搞什麼花花草草的小資情調!”他時常開啟窗子,看縣城裡高高低低房屋像一堆攤開的麻將一樣雜亂無章,他就意識到合安縣實際上還是一個窮縣,一種改天換地的使命感常常讓他熱血沸騰,只是縣政府的“七五”規劃讓他跟黃以恆縣長始終不能統一認識,“五八十”工程雖然理想宏偉,實際上是不可能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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