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嬸,倒頭就睡,睡到天黑,卻沒去成西街。
《秦腔》第二部分9(8)
夏天智和四嬸是提了一隻母雞去探望秦安。秦安的媳婦不在,秦安一個人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發呆,蚊子在頭頂上挽了一團,他手裡拿著一把扇子,卻不扇,胳膊上腿面上滿是被叮出的紅疙瘩。秦安見夏天智和四嬸進來,說:“來啦?”要站起來,夏天智按著他又坐下,把自己的水菸袋擦了擦菸袋嘴兒,遞給了秦安。秦安把水菸袋接了,卻沒有吸,緊緊地握著,再沒說話。夏天智說:“你吸麼!”秦安說:“吸。”吸了一口,又不動了。四嬸就把水菸袋取了過來,又拿過扇子給秦安扇蚊子,說:“就你一個,媳婦呢?”秦安說:“到地裡去了。”四嬸說:“飯吃了沒?”秦安說:“不知道。”四嬸說:“吃沒吃你不知道呀?”夏天智看著秦安,頭就搖起來,說:“成瓜蛋了。”四嬸說:“半個月前我來看的時候,人是有些瓜瓜的,可還有話說,臉上也活泛,這……膏藥咋越貼越把腦子貼瓜了!”夏天智說:“還多虧宏聲的膏藥,要不早沒命了。”正說著,院門響,秦安媳婦揹著一背籠柴火到了門口,說:“呀,咋勞得你們來了!”急著進門,柴火架得長,一時不得進來,硬往裡擠,差點跌一跤。四嬸忙過去幫著拽,人和柴火才進來,她把背籠哐地摞在院子,說:“快坐下,我給你們拾掇些飯去!”四嬸說:“這個時候吃的啥飯,你還沒吃中午飯吧?”秦安媳婦說:“你們吃過了那就算了,我也不飢,秦安是不知道飢飽的。”過去摸了摸秦安的頭,把秦安嘴邊的涎水擦了,說:“你瞧這瓜相,叔和嬸來了也不會招呼!”四嬸說:“話好像是少了。”秦安媳婦說:“來人不來人就是瓜坐著。飯量倒好,你給他盛一碗,他就吃一碗,盛兩碗,吃兩碗,你不給他吃,他也不要。”四嬸說:“這就把你害糟了!哪兒弄這麼多柴火?”秦安媳婦說:“水華砍了他院牆外的桐樹,給我了這些柴火。”四嬸說:“他把那棵桐樹砍了?去年雷慶想買那棵樹做傢俱,水華就是不賣,說留下給他將來做棺板呀,他咋又捨得砍了?”秦安媳婦說:“他把樹賣給西山灣人了,明日一早,他人也就跑啦。”說完了,又小聲說:“這話你知道了就是,不要給誰說。”四嬸說:“跑哪兒去?”秦安媳婦說:“你還不知道清理欠賬的事嗎,兩委會把會都開了,欠賬的還不起,已經跑了三個人了。水華害怕他一跑這樹保不住,把樹就砍了。”夏天智說:“欠錢還債,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跑啥的,跑了和尚跑得了廟,能再不回清風街啦?”秦安媳婦說:“理是這個理,可拿啥還呀?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誰要來,誰把秦安領走!”四嬸說:“你家也欠著?”秦安媳婦點了點頭,說:“欠得倒不多,可就是一百元錢我也拿不出呀,秦安是這樣,能吃能喝,天天又離不了藥,錢都得從糧食上變麼,咱又有多少糧?”四嬸眼圈就紅了,她不讓秦安媳婦看見,說:“你還把他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秦安媳婦說:“你還說乾淨呀!你不知道,頓頓吃飯像娃娃一樣得給他系圍裙,拉屎拉尿也把持不住,這前世裡做了什麼孽了?他受罪,我伺候他著受罪。”夏天智沒再說話,坐在臺階上吸水菸袋,四嬸和秦安媳婦進廚房裡熱了鍋裡的剩飯,端來遞到秦安手裡,秦安就吃起來。吃完了,也不言傳,頭勾著又坐在那裡。夏天智吸了一陣水煙,忽然說:“秦安,那你還會唱秦腔不?”秦安說:“會。”四嬸說:“你咋有心思讓他唱秦腔麼?”夏天智說:“不唱一唱,把人愁死呀?!秦安,你能唱了就唱一唱。”秦安張了嘴,嘴裡滿是包穀糝子,唱:“朱君他為我衝鋒陷陣,用鐵錘四十斤敗了秦軍。我日後回大梁又添新恨,哎,驅駟馬我怎忍再過夷門。”四嬸說:“這唱的是啥呀,一句都聽不懂。”夏天智說:“是《盜虎符》信陵君的唱段。”秦安媳婦眼睜得多大,說:“他唱起戲倒清楚?!”夏天智說:“那就讓他多唱麼,一天到黑再不說話,人就瓜實啦。”但秦安卻不唱了。夏天智說:“唱麼!”秦安說:“完啦。”夏天智說:“我給你起調,再唱!”自己就唱了:
秦安只是傻笑著,就是不唱。夏天智說:“明日我把收音機拿過來,讓他聽聽戲,能唱就讓他多唱。”站起來就走,走到院門口了,秦安媳婦還在和四嬸說話。四嬸說:“啥事都不要在心裡多想,車到了山前肯定會有路哩。一閒下來,你就逼著他走路,逗著他說話。中星他爹也不是病了老長時間,還是一個人,不也熬過來了?前幾天我見了他,他給自己算命哩,我也讓他給秦安算算,他說秦安沒事,這四五年裡都沒事。”秦安媳婦卻嗚嗚哭起來,說:“那我就死呀,他還要活那麼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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