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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閒愁!”金陵十二釵的冊子全存放在薄命司中,給夢遊的寶玉喝的茶名叫“千紅一窟”(千紅一哭),飲的酒名叫“萬豔同杯”(萬豔同悲)……他為那個時代那種社會那種主流價值觀念下,青春女性的被壓抑被埋沒被吞噬被汙染被扭曲而深深嘆息,無限悼懷。
在揣摩曹雪芹所設計的《情榜》的過程裡,我不由得想起魯迅先生在《我之節烈觀》那篇文章結尾所寫下的那些話:
“他們是可憐人;不幸上了歷史和數目的無意識的圈套,做了無主名的犧牲。可以開一個追悼大會。
我們追悼了過去的人,還要發願:要自己和別人,都純潔聰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虛偽的臉譜。要除去世上害人害己的昏迷與強暴。
我們追悼了過去的人,還要發願:要除去於人生毫無意義的苦痛。要除去製造並賞玩別人苦痛的昏迷和強暴。
我們還要發願:要人類都受正當的幸福。“
魯迅先生是在一九一八年七月寫下這些話的。那是上世紀剛剛出現的白話文之一,他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五·四”運動還沒有爆發。建議你現在找到《魯迅全集》裡的這篇文章看一下,他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還沒有女字邊的“她”字,他寫女性時的第三人稱仍然用的“人”字邊。我說這個細節幹什麼?就是想到中國婦女的命運,從曹雪芹寫《紅樓夢》,到魯迅先生寫《我之節烈觀》,基本上沒有什麼改變。而他們的心是相通的,把魯迅先生的這段話拿來詮釋曹雪芹《紅樓夢》最後的《情榜》,我覺得真是嚴絲合縫。想想金陵十二釵系列裡的女子,反覆誦讀魯迅先生這些文章,真不禁悲從中來,心潮難平。
時代發展到今天,社會狀況當然有了很大的變化,本來,“五·四”運動時期,發明出女字邊的“她”字,是為了體現對女性的尊重,但是到了上世紀後期,西方出現了“女權主義運動”,為體現性別上的平等,從語言文字上,女權主義者們反對將女性特殊處理。在中國,隨著社會進步,婦女的地位和處境總體而言應該說有了很大的提升和改善。近些年,雖然沒有成型的西方式的“女權主義運動”在中國出現,但是新一代女性也開始在反對性別歧視、爭取自身權益方面有了勇敢的話語與行為,這都是令人欣慰,足可告慰《紅樓夢》裡眾多的金陵薄命女,告慰曹雪芹的。
但是,曹雪芹透過《紅樓夢》所表達出來的,不僅是社會學方面的深刻思考,他還有更高層面的哲學上的終極思考。甲戌本開篇不久就有一首詩: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
悲喜幹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
漫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第一句,“浮生著甚苦奔忙?”這就是終極追問,是最高層次的哲學思考,就是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生活的目的是什麼?作為一個生命,每天跑東奔西,忙忙碌碌,意義究竟是什麼?就算你不用奔跑忙碌,你每天安靜地繼續存活,那意義又是什麼?第二、三、四句,你讀了可能覺得,哎呀,太悲觀了,太虛無了。但是,最後四句就告訴你,在那最深沉的漫漫長夜裡,有兩個人,一個是紅袖,另一個是“情痴”——“紅袖”這個起碼不可能不是在象徵一位女性,而“情痴”,看了後面的文字我們就知道,應該是指寶玉的原型,其實也就是指作者,指曹雪芹本人——他們在那樣一種近乎絕望的處境下,努力地去超越,去昇華,他們合作著書,透過這部書來使自己的殘餘生命在暗夜裡發出光來。他們用心血寫書,已經長達十年之久,他們仍在努力,在行動,這就說明到頭來他們並不徹底地悲觀,並沒有在虛無的思緒中沉淪。於是,儘管他們的心血在那個時候就遭到遮蔽,遭到摧殘,但是,畢竟還是大體上留下了八十回文字,以及與文字水乳交融的許多批語,而他們那人生的意義,生命的尊嚴,就都長存在其中,獲得了不朽,滋養著我們,使我們也能覺悟到,生命的尊嚴在於精神的獨立,思想的自由,而生活的意義在於創造,在於有益於他人。
講到這裡,我想那些對於我的“秦學”的誤會、歪曲應該得到徹底澄清了。我是隻研究秦可卿一個角色嗎?是僅僅對《紅樓夢》文字里康、雍、乾三朝的政治內涵進行探究嗎?是把對《紅樓夢》的研究變成把書裡角色和歷史人物去對號入座嗎?我的兩個基本方法——個是原型研究,一個是文字細讀——現在你應該可以明白,原型研究不是查戶口,實際上任何人恐怕都查不到那樣的戶口,原型研究的目的是為了搞清楚從生活真實昇華為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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