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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老珠子了,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有的讀者很皮毛地理解,說寶玉是嫌女人越老越沒有姿色。也許有這樣的因素在裡頭,但寶玉的這一觀點的核心,是他痛恨那個男權社會的主流觀念。青春女性在那個時代,處在社會最邊緣,她們被禁錮在深閨裡,輕易不許邁出二門、大門,但也正因為如此,她們相對來說較少受到政治汙染,靈魂也就如水清爽。曹雪芹在全書楔子裡更是直接寫出了他的觀點,他說,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又說,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其短,一併使其泯滅也。他刻畫出一個賈寶玉,透過寶玉對閨閣中青春女性的欣賞、呵護,來體現他這樣一種情懷。
閨中女兒,青春易逝,而且到了一定年齡,父母就要包辦婚姻,安排她們出嫁。一嫁了人,就難免被熱衷仕途經濟的丈夫同化,即使是那些丫頭出身的嫁了人的僕婦,參與了貴族府第的管理,也就開始變質。在第七十七回,寶玉目睹周瑞家的往外帶司棋,凶神惡煞,說如今可以動手打司棋了,寶玉恨得只瞪著她們,看已遠去,才指著周瑞家的背影憤恨地說:“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帳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他說奇怪,其實他心裡還是明白的,並不奇怪。這時書裡又緊接著寫,守園門的婆子聽了好笑,就問他,這樣說,凡女兒個個是好的了,女人個個是壞的了?寶玉點頭道,不錯!不錯!婆子們就想再問他,說還有一句話我們糊塗不解,倒要請問請問——有意思的是,寫到這裡,曹雪芹並沒有接著寫她們究竟問的是什麼,以及寶玉怎麼回答,反而是用另一個更具緊張氣氛的情節,將之截斷了。不知道紅迷朋友們琢磨過沒有,婆子們是覺得還有一句寶玉說的什麼話糊塗不解,想再問個明白?
其實,守園門的婆子想問的話,可以從第七十一回裡得到訊息。在那一回裡,賈母過生日,親戚裡來了四姐兒和喜鸞,這是兩個小姑娘,她們聽見尤氏說寶玉:誰都像你,真是一心無掛礙,只知道和姐妹們玩笑,餓了吃,困了睡,再過幾年,不過還是這樣,一點後事也不慮;寶玉怎麼回答的呢,他說,我能夠和姐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麼後事不後事!於是大家就笑寶玉呆傻,李紈笑說,就算你是個沒出息的,終老在這裡,難道姐妹們都不出門的?這裡“出門”就是出嫁的意思。喜鸞後來就很天真地搭話,說二哥哥,等這裡的姐姐們都出了閣,我來跟你做伴。李紈她們又笑她,說難道你將來就不出門?而上面說的那些守園的婆子想問寶玉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問題:難道閨中女兒永不出嫁?
閨中的女兒,到頭來要出門,出閣,出嫁,嫁了男人,就會沾染男人濁氣。怎麼個濁氣?官場上爭權奪利,商場上爭錢奪利,名利場上爭名奪利。於是這些女兒就變質了,變成死珠子、魚眼睛了。賈寶玉希望女兒們青春永駐,永不嫁人,永不被汙染,永遠清爽,這實際上是辦不到的,但他就那麼固執地追求,追求永開不敗的花朵,永遠新鮮芬芳的花朵。
這種追求,最後的結果肯定是破滅。但是在破滅之前,寶玉就抓緊一切機會,來欣賞、呵護青春花朵,來為她們服務、效勞,甘願為她們犧牲,化灰、化煙也在所不惜。賈寶玉對青春女性的膜拜,其實也就是曹雪芹對青春女性的膜拜,在那個時代、那種社會里,這實在是驚世駭俗的。就是擱到今天,放在全球視野,從整個人類的角度來說,這種特別看重青春女性生命價值的觀點,也是很新穎的,對不對?
有紅迷朋友跟我討論,說王熙鳳和李紈也都是嫁了人的,寶玉不是也跟她們很好嗎?不是把她們和黛、釵、湘、迎、探、惜一視同仁嗎?——她們在寶玉眼裡,跟別的“嫁了漢子”的婦人相比,可能確屬例外。但是,你仔細讀,就會發現,他是寫出了王熙鳳嫁了人當了家,手中有了權力,就失去純潔變得汙濁的一面的,他讚賞她的才能,卻揭露、批判了她的恃才胡為。李紈,有紅學家認為是曹雪芹筆下一個沒有缺點的人物,其實大不然,關於她的缺點問題,我將在後面揭示。
其實,賈寶玉跟黛、釵、湘等主子姐妹們那麼好,即使從最世俗的角度去看,也不難解釋,而他的令人納悶之處,在第七十八回裡,被賈母點出來了。記得賈母怎麼說的嗎?她說,我深知寶玉,將來也是個不聽妻妾勸的,我也解不過來,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孩子,別的淘氣都是應該的,只他這種和丫頭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