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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箏弄單絃,好個屁!”
蒙毅偷偷笑了。皇帝罵出口來,無疑便是對兒子不再計較了。大約只有蒙毅趙高几個人知道,皇帝極少粗口,只有對自己的長子扶蘇恨鐵不成時狠狠罵幾聲。
罵完了便沒事了。正在此時,驀然傳來皇城譙樓上柔和渾厚的鐘聲。蒙毅輕聲道:
“陛下,晨鐘,該歇息了。”嬴政皇帝卻突然轉過身來:“蒙毅,跟我去北阪。”蒙毅方一愣怔又突然明白過來,立即答應一聲,快步前去備車了。
清晨的北阪,無邊無際的六國宮殿在茫茫松林的淡淡薄霧中飄蕩著。
此時,咸陽至九原的直道已經將要修成。出咸陽北門直上北阪,掠過六國宮殿區抵達甘泉宮,便進入了直道的起點。咸陽至甘泉宮路段,是內史郡幹道之一,寬闊平整林木參天,氣象規制皆同關外大道。當扶蘇匹馬出城一氣飛上北阪時,正是這片被劃作皇城禁苑的山塬最為清靜無人的時刻。扶蘇駐馬回眸,良久凝望著塬下沉沉皇城,一時悲從中來,情不自禁地失聲痛哭了。父皇這次的震怒是前所未有的,斷然’道詔書將他趕走,連見他一面也沒有心思了。扶蘇不懼父皇的任何懲罰,打他罵他,甚或教他去死,扶蘇都不會有任何不堪之感。扶蘇不能忍受的,是他給父親帶來的震怒傷痛,是他再次激發了父親的吐血痼疾。
身為長子,扶蘇深知父親秉性。
父親的靈魂中有一座火山,一旦爆發便是可怕的災難。扶蘇聽各種各樣的人說起過父親,隨著年歲的增長,扶蘇也不斷地咀嚼著父親,漸漸地有了清澈的印跡。
在扶蘇的記憶中。父親的幾次爆發都曾經幾乎毀滅了一切,連同父親自己的生命。
跟隨老祖母太后的老侍女說過,父親少年時期因不能馴服一匹烈馬摔得吐血,後來又在立太子的較武中用短劍刺傷過自己的左腿。扶蘇從老侍女的口氣中聽出了究竟,其實完全可以不那樣做。但最令扶蘇驚悚的,還是父親做秦王的兩次爆發。第一次是痛恨老祖母有失國體,殺死了老祖母與繆毒的兩個私生子,還殺死了據傳是七十餘為老祖母說話的人士!老祖母晚年自甘接受形同囚居的寂寞,其實正是恐懼父親的爆發。第二次,是那天下皆知的逐客令。事後想來,逐客令顯然是一則極其荒唐而不可思議的決策,但盛怒之下的父親,不由分說便做了。聽蒙恬說過,那次父親也吐血了。這便是父親的爆發,摧殘自己,也毀滅大政。後來的父親,再沒有了這般不計後果的爆發,但卻不能說父親沒有了真正的暴怒。唯一的不同是,錘鍊到爐火純青的父親,怒火爆發時不再輕斷大政,而只有摧殘自家了。扶蘇不止一次地聽人說過,年青時父親的體魄原本是極其強健的,直到平定六國,父親始終都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可就在將近十年之間,父親驟然衰老了。自從聽到方士住進皇城的秘密傳聞,扶蘇便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及至這次還國,眼見了父親因自己而突然噴血昏厥,眼見了老方士施救,眼見了無比強悍的父親在那種時刻聽人擺佈而無能為力,扶蘇的內心震撼是無以言說的。蒙毅說得對,自己不該在如此時刻如此固執於一宗儒生案;自己若果能如父親所教,能有些許謀略思慮,事情豈能如今日這般?做不做太子,扶蘇還當真沒放在心上。扶蘇失悔痛心者,迅速衰老的父親是在最為憂心的時刻被自己這個長子激發得痼疾重發的。長子者何?家族部族之第一樑柱也。而自己,非但沒有為父親分憂解愁,反倒使父親雪上加霜,如此長子,人何以堪!
“父皇。兒臣去了……”
扶蘇面南佇立,對著皇城的書房殿脊肅然長跪,六次重重撲拜叩頭,額頭已經滲出了斑斑血跡。清晨的霞光中,扶蘇終於站了起來,一拱手高聲道:“扶蘇不孝,妄談仁善。自今日始,父皇教扶蘇死,扶蘇亦無怨無悔!”
扶蘇艱難地爬上了馬背。那匹罕見的陰山胡馬蕭蕭嘶鳴著,四蹄躊躇地打著圈子不肯前行。一時之間,扶蘇淚如雨下,撫著戰馬的長鬃哽咽了,老兄弟,走吧,咸陽不屬於扶蘇。突然之間,陰山胡馬昂首長長地嘶鳴一聲,風馳電掣般飛進了漫天霞光之中。
這一去,扶蘇再也沒有回到大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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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從政,秦漢詞彙。語出《史記·孔子世家》:“諸侯卿相至,常先謁然後從政。”
六、鐵血坑殺震懾復辟 兩則預言驚動朝野
立秋時節,驪山谷前所未有地被選作刑場,人海汪洋不息。
秋月刑殺,這是華夏最古老的傳統之一。《呂氏春秋》雲:“孟秋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