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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她病了好長一個時期。再見到她時,她的頭髮已經剪短,看上去像個姑娘,和教堂裡彩色玻璃窗上的天使像不無相似之處——有幾分悲愴肅穆。
行政當局已訂好合同,要鋪設人行道,就在她父親去世的那年夏天開始動工。建築公司帶著一批黑人、騾子和機器來了,工頭是個北方佬,名叫荷默·伯隆,個子高大,面板黝黑,精明強幹,聲音宏亮,雙眼比臉色淺淡。一群群孩子跟在他身後聽他用不堪入耳的話責罵黑人,而黑人則隨著鐵鎬的上下起落有節奏地哼著勞動號子。沒有多少時候,全鎮的人他都認識了。隨便什麼時候人們要是在廣場上的什麼地方聽見呵呵大笑的聲音,荷默·伯隆肯定是在人群的中心。過了不久,逢到禮拜天的下午我們就看到他和愛米麗小姐一齊駕著輕便馬車出遊了。那輛黃輪車配上從馬房中挑出的栗色轅馬,十分相稱。
起初我們都高興地看到愛米麗小姐多少有了一點寄託,因為婦女們都說:“格里爾生家的人絕對不會真的看中一個北方佬,一個拿日工資的人。”不過也有別人,一些年紀大的人說就是悲傷也不會叫一個真正高貴的婦女忘記“貴人舉止”,儘管口頭上不把它叫做“貴人舉止”。他們只是說:“可憐的愛米麗,她的親屬應該來到她的身邊。”她有親屬在亞拉巴馬;但多年以前,她的父親為了瘋婆子韋亞特老太太的產權問題跟他們鬧翻了,以後兩家就沒有來往。他們連喪禮也沒派人參加。
老人們一說到“可憐的愛米麗”,就交頭接耳開了。他們彼此說:“你當真認為是那麼回事嗎?”“當然是羅。還能是別的什麼事?……”而這句話他們是用手捂住嘴輕輕地說的;輕快的馬蹄得得駛去的時候,關上了遮擋星期日午後驕陽的百葉窗,還可聽出綢緞的窸窣聲:“可憐的愛米麗。”
她把頭抬得高高——甚至當我們深信她已經墮落了的時候也是如此,彷彿她比歷來都更要求人們承認她作為格里爾生家族末代人物的尊嚴,彷彿她的尊嚴就需要同世俗的接觸來重新肯定她那不受任何影響的性格。比如說,她那次買老鼠藥、砒霜的情況。那是在人們已開始說“可憐的愛米麗”之後一年多,她的兩個堂姐妹也正在那時來看望她。
“我要買點毒藥,”她跟藥劑師說。她當時已三十出頭,依然是個削肩細腰的女人,只是比往常更加清瘦了,一雙黑眼冷酷高傲,臉上的肉在兩邊的太陽穴和眼窩處繃得很緊,那副面部表情是你想象中的燈塔守望人所應有的。“我要買點毒藥。”她說道。
“知道了,愛米麗小姐。要買哪一種?是毒老鼠之類的嗎?那麼我介……”
“我要你們店裡最有效的毒藥,種類我不管。”
藥劑師一口說出好幾種。“它們什麼都毒得死,哪怕是大象。可是你要的是……”
“砒霜,”愛米麗小姐說,“砒霜靈不靈?”
“是……砒霜?知道了,小姐。可是你要的是……”
“我要的是砒霜。”
藥劑師朝下望了她一眼。她回看他一眼,身子挺直,面孔像一面拉緊了的旗子。“噢噢,當然有,”藥劑師說,“如果你要的是這種毒藥。不過,法律規定你得說明做什麼用途。”
愛米麗小姐只是瞪著他,頭向後仰了仰,以便雙眼好正視他的雙眼,一直看到他把目光移開了,走進去拿砒霜包好。黑人送貨員把那包藥送出來給她;藥劑師卻沒有再露面。她回家開啟藥包,盒子上骷髏骨標記下注明:“毒鼠用藥”。
四
於是,第二天我們大家都說:“她要自殺了。”我們也都說這是再好沒有的事。我們第一次看到她和荷默·伯隆在一塊兒時,我們都說:“她要嫁給他了。”後來又說:“她還得說服他呢。”因為荷默自己說他喜歡和男人來往,大家知道他和年輕人在麋鹿俱樂部一道喝酒,他本人說過,他是無意於成家的人。以後每逢禮拜天下午他們乘著漂亮的輕便馬車馳過:愛米麗小姐昂著頭,荷默歪戴著帽子,嘴裡叼著雪茄煙,戴著黃手套的手握著馬韁和馬鞭。我們在百葉窗背後都不禁要說一聲:“可憐的愛米麗。”
後來有些婦女開始說,這是全鎮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壞榜樣。男子漢不想幹涉,但婦女們終於迫使浸禮會牧師——愛米麗小姐一家人都是屬於聖公會的——去拜訪她。訪問經過他從未透露,但他再也不願去第二趟了。下個禮拜天他們又駕著馬車出現在街上,於是第二天牧師夫人就寫信告知愛米麗住在亞拉巴馬的親屬。
原來她家裡還有近親,於是我們坐待事態的發展。起先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