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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找不到適當的話,在惱恨自己,只是悄悄地說道:“我要在你家睡一宿!……跟家裡人吵架啦……你家裡怎麼樣,擠嗎?……好辦,我隨便什麼地方都行。”
“地方是有的,進來吧!你們為什麼吵架呀?”
“唉,兄弟……等等……你們的門在哪兒呀?我怎麼看不見。”
給葛利高裡在長凳子上打了個鋪。他躺下來,把皮襖蒙在腦袋上,為的是不要聽見米哈伊爾母親的喊喊喳喳的耳語聲,她和女兒睡在一張床上。
“現在家裡怎樣啦?娜塔什卡會不會走呢?好啦,要過一種新的生活啦。上哪去呢?”很快就想出了主意:“明天叫著阿克西妮亞,一同到庫班去,遠遠地離開這兒……遠遠地,遠遠地……”
以前從未見過的而且一向不喜歡的草原上的山崗、村鎮和集鎮,在葛利高裡的閉著的眼睛前面飄浮過去。在起伏的山崗的那邊,在漫長的灰色道路的那邊——是一個藍天綠地、親切可愛的神話般的仙境,再加上阿克西妮亞那像晚開的花朵似的叛逆的愛情那就更加誘人啦。
葛利高裡被即將到來的神秘生活弄得心神不安地沉人夢鄉。在人睡前,他曾竭力仔細地整理思緒,想要弄明白是什麼事情使他這樣心慌意亂,而又說不出來。昏睡中的思路就像一隻順水而下的小船,輕暢、平穩,但是忽然撞在什麼東西上,好像是擱淺了;他心煩意亂,很不舒服,翻來覆去,搜盡枯腸。“怎麼回事?什麼東西攔住去路?”
第二天早晨——一醒來,就想起來了:“服役!我和阿克秀特卡能跑到哪裡去呢?春天要去參加野營,秋天就要人伍!……這就是那暗礁、攔路虎。”
吃過早飯,他把米哈伊爾叫到門廊裡去。
“米沙,請你到阿司塔霍夫家去一趟。告訴阿克西妮亞,叫她天一黑就到風磨那裡去。”
“可是司捷潘呢?”米哈伊爾為難地說。
“你想個主意,裝作有事的樣子。”
“好,我去。”
“去吧。就說,叫她一定去。”
“好吧。”
傍晚,葛利高裡坐在風磨的旁邊,在袖口裡抽著煙。寒風在風車後面枯於的玉米秸中間衝撞,呼號。系在風車輪翼上的一塊破布片在啪啦啪啦地響。葛利高裡覺得好像是一隻飛不動的大鳥拍打著翅膀,在他頭頂盤旋。阿克西妮亞還沒有來。西面的半邊天,是一片淡紫色的晚霞和金黃的夕照。從東方吹來越來越緊的刺骨寒風,黑夜追逐著掛在柳樹梢上的月亮,鋪天蓋地襲來。風車頂上,紅黃色的。有藍色斑紋的夜空,像殭屍一樣的陰沉;村莊上空還回蕩著白晝忙碌生活喧囂的餘音。
葛利高裡一連拍了三支菸,他把最後的那個菸頭插進踐踏過的雪裡,恨恨地向四周看了看,從磨坊通往村莊的道路上已經融化殆半的積雪在閃著黑焦油似的亮光。
不見一個人從村於裡來。葛利高裡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肩膀咯吧咯吧地直響,便朝著米哈伊爾家窗戶裡透出的、朝他擠眉弄眼的燈光走去。當他吹著口哨,走近院子的時候,幾乎跟阿克西妮亞撞了一個滿懷。顯然,阿克西妮亞是跑來的,或者是匆匆趕來的,所以氣喘吁吁,從她那冰冷、紅豔的嘴裡噴出來的也不知道是風的氣味,還是從遙遠草原上吹來的、幾乎聞不出的新鮮于草味兒。
“等了你半天啦,我以為你不會來啦。”
“好容易才把司捷潘打發出去……”
“你快把我凍死啦,該死的娘兒們!”
“我渾身滾熱,我來給你暖暖。”她敞開有毛邊的頓河羊皮襖的大襟,把葛利高裡包起來,就像蛇麻草纏住了橡樹一樣。
“叫我來於什麼!”
“等一等,拉住我的手……這兒常有人走。”
“跟家裡人吵架了,是嗎?”
“從家裡跑出來啦。已經在米什卡家呆了一天一夜……就像只野狗一樣啦。”
“現在你打算怎樣辦?”阿克西妮正把抱著葛利高裡的雙手鬆開,凍得哆哆嗦嗦地把皮襖大襟裹了裹。“葛利沙,咱們到籬笆邊去說吧。幹嗎要這樣傻站在路當中呢?”
他們走過去。葛利高裡把積雪踢平,背靠在凍得咯吱咯吱響的籬笆上。
“你知道不知道……娜塔莉亞回孃家去了沒有?”
“我不知道……我想,是要走的。要不然住在這裡有什麼趣兒呢?”
葛利高裡把阿克西妮亞的一隻涼手塞進自己的袖子裡,用手指頭握著她的細手腕,問道:“咱們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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