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一個和尚挑水喝(第2/3 頁)
無禪。
無禪自顧自立在那裡看了半晌,又熟門熟路地回房取了兩隻大木桶和一根鐵扁擔,輕手輕腳地離開,自行去山澗挑水。這些都和無禪無關,無禪有事情要做無禪有活兒幹,早在五六年前無禪便不用和大家一起練拳了,因為這是空悲師叔祖說的,因為所謂的第三隻眼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無禪——
生活啊,就像是一杯白開水。
喝著淡而無味,再喝也是味道寡淡,然而細細品味一下,還真的是,有點兒——
甜!很甜!無禪咕咚咕咚牛飲一通,一抹嘴巴哈哈大笑!
這是山泉水,生在山澗的泉水。澗水跳躍奔流嘩嘩有聲,上不見其首,下不見其尾,在這山間有如一條通透光亮的絲帶,蜿蜒遠去將這巍峨大山分作兩半。不知何處來,不知何處去,無禪就在這裡喝下山泉水,喝得肚裡汩汩有聲,喝得無禪笑逐顏開!上面也是山泉水,下面也是山泉水,無禪到這裡來取水,只是因為這裡的路——
近。
便是如此,不必追本溯源,管它流向何處,水是一樣的,去哪裡挑也是一樣的水。無禪每一次都從這裡挑水,無禪一直不知道也從來沒有想過這水從是哪裡來又將流往哪裡去:“哈哈!哈哈!”清清亮亮的澗水將無禪的肚子灌飽了,無禪只覺得肚裡冰涼通透舒適得緊,不由咧著大嘴樂了。
搖一搖,晃一晃,肚裡嘩啦啦響個不休,正如澗水流動聲:“哈哈!哈哈!水都流到無禪肚裡去了!”小和尚愈發高興,一時用力將身子扭來扭去,嘩嘩譁,嘩嘩譁,水流一樣歡暢地流動,水花兒一樣歡快地起舞,波光閃耀的水面映出一個笑哈哈的小和尚,無禪的快樂就像這澗水一樣無休無止永不幹涸。
一個大桶裝滿,裝滿一個大桶。
兩個大水桶甚是沉重,裝滿了水掛在兩頭兒,將鐵扁擔的腰都累彎了!不重,不重,一點兒也不重,無禪挑起來很是輕鬆,無禪挑著水桶立在澗水邊身子一動不動,眼珠兒也一動不動,全神貫注地看著——
一隻蟬!
那是一隻黑色的蟬,剛剛從樹上掉下,正自張開雙翅想要飛起來。
飛!飛!飛!卻又飛不起,黑蟬收攏翅膀,又沿著樹根向樹上爬去,緩緩地靜靜地向上爬著,無禪彷彿聽到那一聲沉重而疲憊的嘆息。是的,它老了,老得再也飛不動,老得再也唱不動,老得甚至抓不牢樹枝,只得一次次跌落塵埃,忽然!那蟬啪嗒一聲又掉了下來,灰頭土臉摔在塵土中,細細的腿無力地劃了兩下。
不動了。
它死了!
無禪目瞪口呆。
是的,它死了,無禪知道。剛剛還活著,很快就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兩隻黑黑亮亮的大眼睛也黯淡下來了。生與死之間的轉變就是那般快,快到令人瞠目結舌快到迅雷不及掩耳!快到無禪和尚張著嘴巴愣在那裡,驀然想起師父的話——
做為一隻蟬,其實不容易。蟬於黑暗的地下生活很久,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蛻皮,才能夠破蛹而出於天地間縱聲歌唱。還讓人以為聒噪,由此生出厭憎。做為一隻蟬,真的不容易,唱歌的都是雄蟬,若不努力唱得響亮一些,怕是物件也搞不到的。而且蛻殼而出的蟬多半也沒幾天好活,再不抓緊時間賣力地歌唱,那就真的搞不到物件了!
大家都知道,搞不到物件是一件很悲慘的事情。所以就讓它唱罷。不管好聽還是難聽。不要罵,就當做善事好了。要相互理解,還有支援,這又說到哪裡去了?曹植說過,實淡泊而寡慾兮,獨始樂而長吟;聲激激而彌厲兮,似貞士之介心。這是說蟬,你瞧說得多麼好,這是一隻清高又可愛的蟲啊!
可惜,它死了。
師父說過,有生便有死,你是這樣,我是這樣,他也是這樣。
無禪也是這樣!無禪有一天也會死,便如這蟬一樣!
無禪恍然大悟。
無禪並不悲傷,無禪也不會害怕,因為師父還說過——
死,是另一種生,無禪會死也不會死,無禪來世也許就是一隻蟬。
無禪深以為然。
也許,這隻蟬來世也是無禪。那麼,究竟什麼叫做來世呢?師父說,來世就是今生。那麼,這隻蟬今生就是無禪。無禪是一隻蟬,所以無禪掉在地上死了!可無禪明明現下活得好好兒的!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啊!無禪和尚哈哈一笑,挑著一根扁擔高高興興地走了。想不通,便不想,這就是無禪和尚。
桶呢?桶被扁擔挑走了。
水呢?水不是在桶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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