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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卻矛盾尷尬,甚至蒼涼悲苦的晚清重臣,他真正具有的,是怎樣的一個內心世界?對於這個19世紀中國最為顯赫的人來說,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真實面目了。也許,對於李鴻章來說,因為他擁有的才智太多,以至於我們無法看清他的軟肋;他的行動過於圓滑,我們便很難看出他的真實思想和性格。
一個根本的問題是,李鴻章在他一生中所做的一切,到底需要怎樣的內心力量來支撐?在閱讀大量李鴻章的資料之後,有一些東西變得越來越清晰,那就是,在李鴻章的身上,存在著一種屬於他,又屬於中國文化傳統的東西;是屬於個人,又是屬於中國整個士大夫階層的精神。與擁有繁雜豐富的經歷相一致的,李鴻章同樣擁有的,是更為複雜也更為沉潛的心路歷程。可以肯定的是,李鴻章的內心應該是有強大力量支撐的,這一點,從李鴻章孜孜不倦的行為就可以斷定,一個人,沒有巨大的內心力量,是不可能像一葉扁舟一樣漂浮在浩渺的海洋中的。並且,可以肯定的是,支撐李鴻章身軀的,不僅只是單薄的個人力量,肯定與中國文化精神緊密相連,是鴻蒙的中國文化向他輸入源源不斷的動力。這種精神的本質在於:李鴻章肯定能認識到自己所追求的目標的偉大,同時也會了解到困難的艱鉅,以至於在這一過程中,他常常陷入一種自欺欺人的高尚絕望,也陷入一種無法自省的習慣當中——那是意識到自己在從事著一個遠大目標的高尚,也是永遠看不到自己的夢想變成現實的絕望。
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李鴻章大多數時候所呈現的,並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個符號,一個表現體。每一個身居高位的人的思想都是極其隱秘的,在大多時間裡,他們並不按自己的想法辦事,而是以各種力量的權衡來作出行動。他們的行為都可以說是不真實的,也是表象的,在絕大多數時間裡,他們的行動只能說是某種需要的結果,並不代表自己真實的內心。他們的真實思想,甚至不會暗藏在自己的行為中。李鴻章同樣也是如此,關於他真實的想法,那真是屬於絕對隱秘的,也是極難揣測的。或者,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已經沒有真實想法了,既然墜入這個泥潭,那就一切身不由己,有的,只是自覺不自覺的下意識,是不能左右自己的集體無意識。
正是由於李鴻章一直身處這樣的體制和環境,決定了他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個人,而是處於一系列複雜矛盾中的一個有生命的個體。在這樣的人身上,我們是很難見到一個有血有肉的軀體的。或許只能等到夜深人靜時,在脫下頂戴花翎時,在脫去長袍馬褂時,換上睡衣睡袍時,我們才能感到一點真實,感到那個人物有屬於自己的影子。而穿上官袍的人,是沒有影子的人。
第四章 雲中之鶴(6)
但一個人所攜帶或者所呈現的東西是有著源頭的。源頭,這種深藏不露但涵有內在力量的東西,來自身後的巨大文化背景,也來自自己的內心深處。只有對照源頭,這股涓涓的溪水才可能是清晰的。同樣,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同樣也是有著源頭的,一個人的本心是左右一個人最根本的原動力,而其表象則是他所接受的文化,他的教育,他的生活環境以及一些神秘的、甚至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東西。神秘同樣也是一種通道,以一種不可解釋的方式傳達著某種訊號。任何時候他給我們呈現出的都是冰山的一角,而其絕大多數的真實,一直隱藏在神秘的後面,甚至連他自己也無從瞭解。
是李鴻章一直習慣於這樣的方式,還是他本身缺乏真正的濟世的思想體系?照我看來,後一種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由於李鴻章的性格,也由於他的知識結構,還由於他的整個文化背景,以及他所處的官場位置,這使得李鴻章在考慮中國的前途與道路的諸多問題時,採取了一種淺層而實用的方式,而這些方法與態度並不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只是流於“器用”,並且李鴻章是深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這樣綜合的想法和因素,也就決定了李鴻章終究只是一個器用者,也決定了他的悲劇命運。
李鴻章晚年給人印象最深的照片有兩張,一張是他坐在兩個人抬著的大轎上,侷促而悲涼,這張照片攝於1901年《辛丑條約》簽訂之際,這是灰暗背景下的灰暗的人。以李鴻章如此的風燭殘年,還在為國家的命運顛沛流離,忍辱負重。另一張,就是李鴻章在甲午戰爭之後赴日本談判被槍擊傷後的照片,臉上還有著槍擊的疤痕,山河破碎,李鴻章應該有著巨大的憤懣和悲慟吧。這兩張照片,看起來不由讓人悲涼。
真不知該怎樣去理解李鴻章,他算是一個洞察歷史與未來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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