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第3/4 頁)
何一個白晝,我們群落中的任何一個吸血鬼都可能在百無聊賴或者心血來潮的驅使下有那麼一點頭腦發熱。當然也很有可能僅僅因為食物有一點不怎麼消化,那股偏酸的血液使他的胃部有一點不適……總之,他可能突然產生了一絲輕微的空泛的感覺,覺得一切都沒有太大的意思。反思是非常危險的舉動,人生怎麼禁得起反問和推敲呢?自省就更危險了,那個吸血鬼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深沉地潛入過自己的內心了,突如其來的些微的厭世情緒如同毒素一般入侵,攪得他有一些不安……
“這時候,如果他頭腦繼續發熱到還沒有想明白就貿然採取行動的話——這也不過重複了他每日獵食時的一種習慣而已,他只消多走幾步,踱出門口,在陽光底下微微嘆口氣——只一個瞬間,他就完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消失了,只留下一小撮誰也不會注意的灰煙而已。人在生活體驗中深知刀刃刺骨的劇痛,知道服毒、上吊都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不像我們,缺乏對陽光的任何實在體驗。對它的恐懼只是一種抽象的認知和了解,而非親身感受,根本沒有切膚之痛。而去親身實踐一下的舉動卻又是如此輕易,渾不費力,以致這種危險的可怕念頭常常卻以毫不可怕、相反甚至有一點可笑的形式從我們心湖的底部突然冒出氣泡來悄悄誘惑我們。這種荒誕不經的念頭或者很容易排遣,一轉念就忘到九霄雲外,但是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幾百年的每一天、每一個轉念間,這一點幾乎不存在的危險元素都可能突變成致命的癌細胞。總有一次,我們沒有氣力拒絕那海妖塞壬輕柔的曼妙歌聲,一念之間把自己徹底葬送,就此踏上了不歸路……”
幾年的遊歷過後,黛絲特和庫伊的感情更加親厚了。這一年黛絲特生日,她在心中默默許願道:我希望我可以逆轉辰光,伴他自降生直到現在,如果這不可能,我希望可以做一天的他,從而瞭解他每一個細微的感覺、每一個曲折的思想,我將親眼看到他思想的點點火花如何形成,在他心中升騰降落;我希望可以像他一樣無限開拓心靈的疆界,擴大頭腦的版圖,囊括這許多人類的知識和技藝;我希望我是一隻飛鳥,每天經過他的視窗,看他睡醒時給世界的第一個眼神,燃亮了我的生命;我希望我是夜空最清朗的一顆星,夜晚他偶爾抬眼間也許會留意到我閃爍的微光;我希望我戴上一對翅膀,每天當他酣睡時在他的額角印下一個小小的吻,而他從不會知道……她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充滿了天真的喜悅。
她還小,不懂得比喻都是危險的,想象力的推波助瀾使愛情的翅膀越飛越高,就像那個飛向太陽的人,沒有察覺膠合翅膀的蜜蠟在慢慢融化。
庫伊彈唱了一首歌:
愛,是亙古的難題。
愛,開始是地震,是龍捲風,是火山爆發,是流星聽從召喚從九天而來,是燦爛煙花散落天幕,但一個轉側之間——享受也會突然變成忍受;
愛,是一幅寫意畫,遠觀就清晰,近看對不準焦點;
愛,是一朵玫瑰,遠觀是花,近看還會有刺;
愛,是一捧沙,牢牢抓住就會紛紛漏下,鬆鬆捧住反而滿盈;
愛,是一池泥沼,越掙扎,越沉溺;
愛,是日下飛行,飛得太高,翅膀上的蜜蠟就會融化;
愛,是一盞美酒,要小口啜飲,不可仰脖貪杯;
愛,是一種瘟疫,終生不遇是種幸運,遇上則有終生的免疫力;
愛,是理解,是包容,是趨近就溫暖,過近就窒息;
愛,縱然菸絲醉軟,終究還會雪雲散盡;縱然奼紫嫣紅,亦不免花到荼……
黛絲特從紫丁香花圃採了花回來,遠遠看見法老。他似乎在出神,並沒有看見她。
黛絲特不由停住腳步,他站在那裡!這個司空見慣的場景卻令她不禁有些發怔。
庫伊靜靜地站著。但周圍的一切彷彿在慢慢消失。是水漬蒸發嗎?一切越來越淡化。是江水退潮嗎?景觀越來越退後……庫伊僅僅一襟清風地站著,然而周圍慢慢變成了虛空透明的原始混沌。黛絲特分不清是他身上映出強烈的光環,還是背景飄蕩浮沉,但她驚異地發現,眼前鋪展出的大片視野裡,竟然只剩下了一個焦點。
那管飽蘸了青色水墨的羊毫在紙上鋪展了越來越多的皴筆,留下庫伊凸現在這個背景模糊一片的世上。她的心裡忽然湧上了一句詩,“遺世而獨立。”
她咀嚼這幾個字。它似乎昭示了什麼,讓她豁然洞開心扉。庫伊身上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神秘氣質,黛絲特常常為之迷惑而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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