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部分(第3/4 頁)
黛絲特穿過叢林,翻越山坡,來到山壁背後的蘊川。她沒脫衣服就直接坐到了瀑布之下,玉龍帶著雄渾的力量從山頂墜落,道道水柱冰涼而有力,打在身上像是鞭子猛力抽過,疑是銀河落九天,來得好啊。黛絲特盤腿坐著,一動不動地承受著沉重的水柱。
黛絲特忽然想起了庫伊所唱過的一首歌,愛,是千古的難題……愛,縱然菸絲醉軟,終究還是會雪雲散盡;縱然奼紫嫣紅,亦不免花到荼。她遲鈍地想,早聽過這歌了,為什麼還是愛呢?開始是風生水起不得安生,最後是落花流水空谷迴音。如今她內心的花園中開滿了盛大的荒蕪,花瓣寸寸凋零。
溪水真涼,悽神寒骨。寒冷如同冰冷的小蛇在她周身爬動,很快黛絲特就凍得麻痺,渾身沒有一絲溫度了。吸血鬼對寒冷是最為敏感的,不能長久耐寒,因為他們不是靠血糖、脂肪維繫溫度的,短暫的體溫全賴人血的補給。今日黛絲特還沒吸過血,本來就沒有什麼熱氣,在瀑布的猛力沖刷下,她如置身冰窖,不一會兒四肢完全僵麻了。
她喘了一口氣,好容易把身體挪動到一邊,避開水柱直接的衝擊,又在水潭裡休息了好一會兒,默默地護住心窩,積聚了些微氣力,這才爬起身來,掙扎著上了岸。
連心口都有些冰冷了,她需要人血或者棺材,否則她會死的。死?這當然並不是什麼天大的事情,也許並非不受她歡迎,尤其是此刻。然而,她的眼前又浮現了法老的臉,想起了曾給他的承諾。
庫伊說,“我只要你一句話。”
她說,“任何話我都答應。”
庫伊說,“活著。”
是的,只有他,有權力命令她活著,只要他希望她活著。
於是她的心窩又積聚起一點力量來了。她開始搖搖晃晃地往回走,她的身形不再挺拔高貴,她關節麻痺僵硬,腳步沉重拖沓,身子搖搖擺擺,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來。連她的眼珠都被嚴寒凍住了,一時不能運轉自如,失神地望向前方。漆黑的頭髮一綹一綹地沾在腦門上,溼冷的衣服盡數貼在身上,從未如此狼狽過。她的嘴唇和臉色一樣蒼白,牙齒不住打戰,看上去就像一個幽靈。
她勉力爬進了自己的棺材,也顧不得裡面乾淨潔白的床褥了,她一頭栽倒,用盡最後的氣力合上了棺蓋。在她沉睡前的最後幾秒鐘仍在顫抖,“最後我的身心終於一樣冰冷了。”
她又一次看見了庫伊,終於看見了庫伊。隔了這麼遠,他依然眉如遠山,風神攝人。七十多年的光陰橫在中央,開始飛快地一幕幕賓士。黛絲特不禁悲欣交集。
隔著人群,庫伊也看見了她。他沒有掩飾他的驚喜,黛絲特第一次讀出了他的心意,他在乎她,甚至渴望她。他的微笑真心實意,他的眼睛充滿誠摯,沒有一絲陰霾,一絲芥蒂。被他定睛一看,黛絲特覺得自己一個恍神就潑灑出來了,好像醇酒溢位了酒杯,茶香飄出了茶壺,靈魂急不可耐地飄出了黛絲特的軀體,電光火石間撲進了庫伊的懷中,和他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庫伊的眼中情意大盛,隱藏在他眼中深不可測的浩淼湖水漸漸消退了,某種魔咒終於消失了,令她莫可名狀的安慰和歡欣。在這樣一個剎那,黛絲特恍惚到完全忘記了一切,心中飄過無數個童話,白雪公主喉中的致命蘋果被震出體外,從水晶棺中坐起身來了;睡美人被王子吻醒,連同沉睡一百年的城堡一起還魂了;白熊王子的妻子終於洗掉了他襯衣上的血漬,使他褪下了一身獸皮……整個世界蕩然無存,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庫伊的眼睛把她帶往一個全新的天地,一個籠罩許久的陰影和魔咒被破除了,她的靈魂已經飛上九天去歌唱了。還能有什麼更為歡欣?……
正在這時她突然醒來,睜眼看到的是棺中無邊的黑暗,她茫然地伸出手來,觸碰到的是冷硬的厚重石板,這才意識到這只不過是一個夢。
集會中法老高高在上,雙眼在每人身上均勻掠過,對她也毫不停留。都彷彿不曾看見彼此一樣,奇特而優雅的傲慢。她清清楚楚看見他眼中的湖水波瀾壯闊,如一個面具般把他籠罩得滴水不漏。果然是一個反夢。
黛絲特對自己喃喃自語,看,我被凝固在這具死氣沉沉、僵冷虛假的身體裡,已經好多好多年了,我興味索然卻不準退場,行屍走肉卻停不下來,人類短暫卻鮮活的生活看起來都好得多。我這才真真切切意識到,我身處的是一個沒有陽光、永恆黑暗的世界,好像夜半驚寤時那樣蒼茫無邊的黑暗。
我不可以向後回顧,不可以向內張望。我的一生映象般重疊,我漠然地看著好多個自我,我不諳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