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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如石像般靜立不動的姜斷絃,忽然慢慢的向丁寧走了過來。
丁寧卻彷彿根本沒有發覺自己面前已經有了這麼樣一個人。一個隨時隨地都可能威脅到他的生命與存在的人。
他仍然用他的那把銀刀,修剪著那一束花枝,他的出手很慢,很小心。
他用的刀是一把很鈍的純銀的刀。
他做的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一個正在養病的人,常常都會做這一類的事。
可是姜斷絃卻在全心全意的看著他,就好像一個醉於雕琢的人,在看著一位他最崇拜的大師雕琢一件至美至善至真的精品。更好像一個好奇的孩子,在看著一件他從未見過的奇怪遊戲。
在姜斷絃臉上居然會流露出這種神情,才真正是件怪事。
可是真正瞭解姜斷絃的人,就會知道他用這種眼色看丁寧,一定是因為他看到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事,只有他才能看:得見。
他看到了什麼?
鮮花被摘下,就好像魚已被網出水一樣。
花被摘下,看起來依然同樣鮮豔,魚在網中,也依然同樣在動。甚至動得更生猛。
可是在姜斷絃這種人眼中看來,就不一樣了。
水中魚的動,是一種悠遊自在的動,網中魚的動,就變成了一種為生存而奮鬥的掙扎。
花在根上,那種鮮豔是自然的,活潑的,被摘下之後,就難免顯得有些憔悴了。縱然被修剪過,被供養在最精品的花瓶裡,也只不過是一個年華已將去,已經要用很濃的脂粉來掩飾臉上皺紋的女人了,怎麼能比得上連蛾眉都不去淡掃的村姑?
奇怪的是,被丁寧摘落,修剪後放入花瓶中的鮮花,居然還是同樣鮮豔,沒有人能看得出一點分別,甚至連姜斷絃都不能。
他是用一種什麼樣的手法摘落這些花枝的?
丁寧不抬眼、不開口。
姜斷絃用兩根手指,輕輕快快的拈起一段花枝,凝視著花枝上的切口。
他的眼色立刻變得更奇怪了。
那種眼色就像是一隻貓看到了一隻老鼠,卻又像一隻老鼠忽然看到了一隻貓。
——刑部的總執事,有史以來最高明的劊子手姜斷絃。
——忽然間一夜就在江湖中成名的刀客彭十二豆。從來不服的彭十三豆。
這麼一個人,怎麼會在看到一些花枝的切口時就會變得如此奇怪?
直等到最後一枝花插入瓶裡,丁寧才發現姜斷絃站在他面前。
姜斷絃卻還在凝視著手裡那根花枝的切口,又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說:“以釵刀切木,卻如快刀切腐,刀勢之奇變,現於刀鋒切口外。”姜斷絃直視丁寧!“以這樣的刀法,當做能有幾人?”
丁寧的態度很平靜,用一種非常平淡的聲音說:“姜先生,這句話你不該問的。”
“為什麼?”
“一刀之功,既不足顯刀法,更不足決勝負,”丁寧說:“決戰時之天時,決戰地之地利,決戰人之心情體力,都可以影響,刀法的強弱。”
“但是刀法的本身,卻是不會變的。”姜斷絃說:“刀也不會變。”
“人呢。”丁寧說:“人是會變的?”
“是。”
“既然人會變,絕世無雙的刀法名家,也可以會在一夜之間變得不堪一。”丁寧說:“這種事既非永恆,能用這樣刀法的人,昨日可能只有三五人,今日就可能變為八九人,明日又可能變得只剩下一個。”
姜斷絃無語。
日色漸落,沉默良久,然後姜斷絃才說:“不錯,人會變,人事亦無常,你所經歷的變化,實非我所能想象。”他說:“連我認為你已蠻了,已非我的敵手。”
姜斷絃嘆息:“可是我錯了,以你今日的體力,還能施展這樣的刀法,等到你我決戰時,只怕我已經不是你的對手。”
丁寧居然笑了笑,淡淡的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一定奇怪,我在那種暗無天日的鬼獄中,過那種非人所能忍受的生活,刀法怎麼會還有進境?”
“是的。”姜斷絃說:“我正想問你這句話。”
“其實你若仔細想一想,你也會明白的。”
“哦?”
“刀法到了某一種境界後,不用身體也可以練的。”丁寧說。
“不用身體練,用什麼練?”
“用思想,在思想中尋找刀法中的變化和破綻,尋找出一種最能和自己配合的方法。”丁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