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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含了一絲難得的溫和謙卑的笑,告退出去。只是在轉身的瞬間,她將這縷笑暗暗咬齧成了唇邊一個不肯褪去的印子。
紫禁城的秋涼總是顯得有些短暫。秋風吹黃了枝頭青翠鬱郁的葉,便毫不留情地帶著它們一同墜落在地,零落成泥碾作塵灰。冬寒伴隨這日益光禿的枝丫不動聲色地入侵,紫禁城開始進入了漫長的冬季。
空氣裡永遠浸淫著乾燥而寡淡的寒冷氣息,所以大朵大朵養在清水中的水仙便格外討人喜歡,香得欲生欲死,散發出溼潤而繾綣的氣味。宮室內的溫度永遠要比室外溫暖繾綣,彷彿暖洋的春天總未曾離去。但這樣的溫暖亦是寂寞的,讓人離不開又捨不得走遠。在這寂寞裡,不期而至的冬雪便叫人格外地心生溫柔,就連那些稜角分明、生硬硌人的宮牆青磚,那些凌厲如翅的捲翹飛簷,亦少了許多平日的巍峨疏冷,生出幾分難得的被雪覆蓋後的靜謐與安詳。
天氣漸冷,除了每日必須去的晨昏定省,如懿並不太出門。只是隱隱約約聽著永和宮不太安寧,她便也隨眾去看了幾次玫貴人。因是頭胎,前三個月玫貴人的反應便格外大,幾乎是不思飲食,連太后亦驚動了,每隔三五日必定送了燕窩羹來賞賜。到了三月之後,她漸漸慵懶,胃口卻是越來越好,除了御膳房,嬪妃們也各自從小廚房出了些拿手小菜送去,以示嬪御之間的關切,亦是討好於皇帝。太醫每每叮囑玫貴人要多吃魚蝦貝類,可以生出聰明康健的孩子,她便也欣然接受,每一食必有此物。旁人也還罷了,如懿便吃了些苦頭。只因她的延禧宮外離著宮人們進出運送雜物的甬道最近,宮外送進新鮮魚蝦,自蒼震門、昭華門而進永和宮,必定要經過她的延禧宮,一時間魚蝦腥味,綿綿不絕。
如懿也不敢多言,只是讓宮人們多多焚香,或供著水仙等祛除氣味。玫貴人胃口雖好,嘴角卻因體熱長了燎泡,又跟著牙齒痠痛,皇帝心疼不已,每隔一日必去探望,太醫們也跟著往來不絕,簡直熱鬧得沸反盈天。
這一日如懿與海蘭、綠筠相約了去探視玫貴人,她正捂著牙嚶嚶哭泣,嘴角上的燎泡起了老大的兩個,塗著薄荷粉消腫。她見三人來,便一一訴說如何失眠、多夢、頭昏、頭痛,時有震顫之症,又抱怨太醫無術,偏偏治不好她的病。聽得一旁候著的幾個太醫逼出了一頭冷汗,忙擦拭了道:“貴人的種種症狀,都是因為懷胎而引起,實在不必焦灼。等到瓜熟蒂落那一天,自然會好的。”
綠筠是生養過的人,便含笑勸道:“懷著孕是渾身不舒服,你又是頭胎。方才聽你這樣說,這些不適多半是體熱引起的,那或許是個男胎呢。”
玫貴人這才轉怒為喜,笑道:“純嬪娘娘不騙嬪妾麼?”
如懿笑道:“旁人說也罷了。純嬪是自己生育過阿哥的,必不會錯。”
海蘭亦道:“我記得純嬪姐姐懷著三阿哥的時候也總是不舒服,結果孩子反而強健呢。”
眾人安慰了玫貴人一番,便也告辭了。出門時純嬪想著今日是初一,便邀瞭如懿和海蘭一起去阿哥所看三阿哥永璋。如懿想著正好到了時辰去接永璜下學,便推託了。
去尚書房便要抄近路經過御花園,夏日裡蓮葉田田,青萍叢生的菡萏池只剩下了幾脈枯葉殘梗,落寞地寧靜著。
冬日裡天黑得早,此時御花園中已經無人走動。如懿才欲帶著惢心繞過假山蓮池,忽聽得咕咚一聲巨響,旋即便是水花四濺的聲音。
如懿一怔,立即明白過來,失聲道:“不好,是有人落水了!”
冬日天色黑濛濛的,眼前又枝丫交錯,和著半壁假山掩映,遮去了大部分視線。如懿聽得動靜,心下本是慌亂,忙繞過假山跑到水邊。池中撲騰的水花越來越小,卻無一點呼救之聲,三寶嚇了一跳,趕緊喊起來:“救人哪——”
如懿立刻喝道:“喊什麼救人,等人來還不如自己救啊!”
三寶咬了咬牙,也顧不得水寒徹骨,霍地往水中一跳,拼命朝著水波揚起處游去。很快三寶從水裡撈出個水淋淋的人來,她猶自咳嗽著喘息,如懿心頭一鬆,知道是還有活氣,忙喚了惢心一起將她扶到地上平躺。朦朧中只看那女子一身宮女服色,倒頗有身份。惢心舉過燈籠一照她的臉,不覺驚道:“小主,是蓮心!”
如懿看清了蓮心的面孔也是大驚,轉念間已經平復下來,看她渾身是水,胸口微弱地起伏著,一時說不出話來。如懿使一個眼色,和惢心拼命地按著她胸口,將腹中的水控出來。
三寶冷得渾身發抖,轉身就道:“小主,奴才去請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