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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陽、桃江等好幾個縣城才能到達目的地安化。沿途有八八六十四灘吶!而偏偏又碰上大雪紛飛的天氣。沿江的行人道上,人跡已被白雪覆蓋,就連平素弄潮戲水的啄魚鳥也早已藏匿進崖巢裡去了,那縴夫們用腳掌摳挖出來的纖道,就更難尋見了。而我們,就憑著過去對它的熟悉,一步一探地摸索著行走。
起初,儘管我們怎樣把腳踝嚴嚴實實地用棕片緊裹起來,再套上益陽板子草鞋,但那雪水還是滲進了皮肉,像是有千根萬根針尖在猛扎。到後來,便漸漸地麻木了,雙腳完全失去了知覺,只有耳朵聽見腳掌“咔嚓咔嚓”地摳進雪地裡去的聲音。直到拼命拉灘了,才全身發起熱來,於是那凍僵過的雙腳便感到了痛楚,那是一種奇癢無比的痛楚啊!
到得崩洪灘時,我被這條聞名整個資江的險灘嚇得目瞪口呆,然而就此時,從我伯父的口中突然迸出了一聲悲壯的《過灘謠》的號子聲來:呃——縴夫過灘哪——嗬嘿!
陡地,我發現縴夫們全都一震,抬起沉重地勾著的頭顱,用異樣的目光投向江心。我曾聽伯父說過,縴夫號子是非常單調的:“呃哩喂喲——嗬!呃哩喂喲——嗬!”就這麼反覆詠歎。而象今天這種悲憤的《過灘謠》卻是輕易不喊的,只有在纖幫中有同夥遇了難時,才會喊起這種號子來。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定睛看那灰朦朦的江心,果然有一具屍體被寒流衝了下來,那一定是拉縴人沒有辨清路線或者是過崖嘴沒有攀住藤蔓而失足掉在江中的——他的肩膀上,還緊緊地繫著纖繩呢。
一聲驚呼,我倒在了纖道上……應該感謝縴夫們那陡然同呼的悲壯的《過灘謠》——縴夫過灘哪——嗬嘿!
不惜命哪——嗬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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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人墜下灘哪——嗬嘿!
後面纖道腳板響哪——嗬嘿!
……凝重、深沉,越來越響,越來越響。朦朧中,我倏忽意識到那驚心動魄的吶喊是在呼喚著我。頓時,只覺得周身的骨骼、肌肉在膨脹,血管裡的熱血在流淌……我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伯父他們已經把我甩下一段路了。我不能看著船被拉上灘,不能等著伯父來把我抬上船。我的眼睛裡迸著火焰,騰地爬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拖著一雙結冰的腳向前面灘塗趕去。
船彷彿被冰凍凝住在灘塗上了。
所有的縴夫都死死地把鐵耙般的腳掌摳進積雪,摳進地面。儘管北風呼呼地嚎叫,他們的軀體卻在噝噝地冒著熱氣;他們那弓成橋拱狀的脊背,在嘎吧嘎吧地作響;而那一雙雙粗手,都顫顫抖抖地向前伸著,企圖抓到一點點能夠牽引自己的東西——哪怕是一要細藤,哪怕是一棵小草,那也是救星呀!
除了那凝重、深沉的《過灘謠》還在江峽中迴盪,卻聽不到哪怕是一絲一縷的呻吟和唉嘆。如果自己不是一名縴夫,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在這種冰天雪地的嚴冬,把一艘沉重的木船拉過資水第一險灘——崩洪灘的滋味是什麼。
生命就是拼搏,彷彿有一種能穿越洪荒、穿越茫茫黑夜的力量在衝擊著我的胸壑,我的胸腔裂開了……我發狂般地吼叫著:我來了!——我來了!——一個懦弱者的靈魂,在這蒼涼、激越的《過灘謠》的號子的衝激下,毫無畏懼地重又邁進了這支負著人生苦痛,卻又能征服激流險灘的隊伍!
海念
韓少功散文——海念
韓少功
滿目波濤接天而下,撲來潮溼的風和鋼藍色的海腥味;海鷗的哇哇聲從夢裡驚逃而出,一道道弧音最終沒入寂靜。老海滿身皺紋,默想往日的災難和織網女人,它的背脊已長出木耳那傾聽著千年沉默的巨耳——幾片咬住水平線的白帆。
漲潮啦,千萬匹陽光前仆後繼地登陸,用粉身碎骨歡慶岸的夜深。
大海老是及時地來看你。
大海能使人變得簡單。在這裡,所有的墮落之舉一無所用。只要你把大海靜靜看上幾分鐘,一切功名也立刻無謂和多餘。海的藍色漠視你的楚楚衣冠,漠視你的名片和深奧格言。永遠的沙岸讓你脫去身外之物,把你還原成一個或胖或瘦或笨或巧的肢體,還原成來自父母的赤子,一個原始的人。
還有藍色的大心。
傳說人是從魚變來的,魚是從海里爬上岸的。億萬年過去,人遠遠地離開了大海,把自己關進了城市和履歷表,聽很多奇怪的人語。比方說:“羊毛出在狗身上。”
這是我的一位同行者說的。這樣說,無非是為了錢,為了得到他一直所痛惡的貪汙特權。他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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