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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伯父他們的船隻,若從湖北漢口,抑或江蘇南京等地,裝了滿船食鹽布匹之類的貨物送往邵陽、新化等地去,過長江、越洞庭,入了臨淄口,逆流而上300餘里,到我家下首的崩洪灘時,伯父又總是會蹬一雙益陽板子草鞋,自告奮勇地上岸做起拉縴的頭手來。
自然拉縴的頭手無論如何也是不好當的。
雪天,雨天,烈日曝曬的夏天……縴夫們拉著古老而沉重的木船,與一江激浪狂濤相對峙;其時,腳是腳,手也是腳了,十個趾頭,深深地摳進窄而且曲的纖道,而兩隻手,也一樣能將路面刨出坑來……那深深淺淺的坑裡,浸著縴夫們的汗水,也浸著縴夫們的鮮血呀!但是,縴夫們,卻沒有唉嘆,沒有呻吟,有的只是喊不成聲而很見厚重的拉灘號子:咳——唷!咳——唷!……當然,拉崩洪灘這樣的險灘,無論如何,也得等伴船才行;多則十條、十一條,少也得七條、八條;一條船上有固定縴夫兩人,而十條船可就有了縴夫二十餘名,再集中人手一條一條地拉上灘去;他們把所有的氣力,全都聚於一根纖纜;匍匐在窄窄彎彎的纖道上,一任命運加劇著前程的坎坷崎嶇,江風江浪,如一把不停地揮動的雕刀,日裡夜裡,剔颳著他們黑紅色的肌膚……而頭手,無疑便是這一逆來順受的匍匐者家庭的總指揮,他的手中,要把抱一大卷纖纜,那是拉大江灣時延長距離所需要的;拉到艱難處,還要領腔喊號子;每每把三四條船拉上灘時,頭手的口中便滿是鮮血了,但是卻仍然不停地喊著,那是能夠鼓舞人的鬥志,能夠更好地把一幫人的勁聚到一塊來的呀!多少年來,縴夫們的心(當然也包括了船工和舵手),就被這拉灘號子緊緊地牽繫著:咳——唷!咳——唷!……號子聲從低沉到高亢,傳出老遠、老遠……當時,我的伯母雖然已是四十出頭的人了,耳朵卻比我們還靈呢,總是她最先聽見崩洪灘響起的拉灘號子;其時,她便很是激動,對我們一群正在玩著遊戲的伢兒們說:“去去,準是你伯父他們的船來了,快幫他們拉縴去!”話音未落,便拿著自己親手用針線兒扎得密而又密的纖搭肩,赤腳率先啪嗒啪嗒走上了纖道;到得崩洪灘,如果發現不是我伯父他們的船時,我們這群伢兒,就爬到纖道以上的峭崖平整處,喊起順口溜來戲謔縴夫:纖狗子,冒卵扒,四腳四手,地上爬;……而我伯母卻是早已經進入了這陌生的縴夫隊伍中的,正用一雙憤懣的目光怒視著我們,那意思在說:“你們是人麼?船幫如骨肉,這不是對自己親人的不敬重?!”我們的順口溜便嘎然而止,幼小的心靈,不禁也暗自感到了羞辱。彷彿在一夜間,我們都變得懂事了許多,一雙雙耳朵,似乎也有了一種能捕捉拉灘號子的特殊本領,一旦知道有船從下游來,我們便不再用伯母催促,一路猛跑著,向崩洪灘趕去幫著拉縴,並且,連那些沒有體力幫助縴夫們拉縴的妹子,也便主動地在家中為縴夫們燒茶水……但是,真正對“船幫如骨肉”這句流傳於資水的俗話理解得透徹,還是在那一個反常的冬天。
那是在年關將近的時候罷。
我的伯父,已經離船到岸上與家人團聚度歲末來了。對於一個長年在水路上行走的人來說,這是他們一年中最值得珍惜的平安日子。資水有句民謠:“水上行,不是人;進屋門,是貴人。”我那本來就賢惠的伯母,其時,便顯得愈發溫誠了。
如侍候小孩,伯母把那煨得熱燙燙的老白乾斟滿一藍花磁碗,遞到伯父的手中,把那切得薄如火紙的臘肉,用竹筷夾著送進伯父的嘴裡……然而,就在這時,遠遠地傳來了呼喊救命的聲音。伯父說聲不妙,來不及多想便陡地站起身來,把手中的酒碗一扔,箭一般循聲射了出去。
原來是一條沒來得及趕回家中團聚的外地貨船,被迫停在上游不遠的竹山灣躲避洪水,而縴夫和船工都步行回家去了,只留了一個才上船不久的年輕後生在看守船隻,不期,貨船的纜索竟斷了……依照氣象規律,冬天是不會暴漲洪水的,但在那一年,竟連續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瓢潑大雨,澄碧清澈的資水,也變得渾濁泥黃了,樹木雜柴如同狂獅猛獸,在江峽中亂衝亂撞……伯父自然是最清楚情況有多危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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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我看見伯父三下兩下扒掉衣服,毫不猶豫也毫不畏懼地縱身跳進了滾滾狂濤。我不禁心裡一緊,那是怎樣寒冷的天氣呀!待我和伯母追著那如同脫韁野馬似的貨船趕到崩洪灘灘頭時,伯父已經鯉魚打挺般躍在船上了。
哦,伯父,你那瘦削的骨骼,是鐵打的麼?你那瘡痕斑斑的軀體,是銅鑄的麼?只是我也看得非常清楚,當您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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