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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就把她送到了圖書館,她改行了。她柔弱無骨的身體就是要藏起來的,正如月光藏在黑夜。她跟書在一起,很安靜,好像她天生就是長在這裡的,就像玉蘭花應該長在玉蘭樹上而不是長在荔枝樹上。八十年代我回南流鎮,曾到圖書館看過她,她還是那樣白裡透紅,眼含秋波。她跟李永青真的結婚了,喜兒跟大春結婚,人人歡喜。她生了一個女兒,很漂亮。一九九三年我回南流鎮,又意外見到了她,是在她家裡。我母親要給全鎮的產婦作隨訪,我跟著去。來到花果山的一幢新房子,我意外地發現,躺在床上坐月子的正是童小萌,她這次生了一個兒子,氣色潤澤,奶水充盈。我沒想到會見到這樣一幅圖景,真正是花好月圓,現世安穩。同是一代人,所有人都在地裡的泥水裡滾過,唯童小萌例外,她來自天上,落在地上也還是在天上,任何風雨,汙泥濁水,都到不了她身上。有一隻天上的眼睛在看著她,眼都不眨一下。
。 想看書來
時光 十三(1)
我是歷屆文藝隊員中資質最差的一個。每個學期開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留在文藝隊裡。以下同學下午第二節課後在校禮堂集中,我最喜歡聽到這樣的通知。
校廣播站女生的聲音朗朗地響起在每一個教室裡,有線廣播的播音器懸掛在教室黑板的側面,像一個陳舊的月餅盒子,這盒子播送學校通知,或者表揚稿,傍晚七點到七點半,會放革命歌曲,《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大紅棗兒甜又香》、《紅燈記》唱段。學期開學的頭一週,在某一天中午,它就會說:現在廣播校文藝隊的通知,以下同學請在今天下午第二節課後到學校禮堂集中:張大梅、楊海燕、王雪、李永青,這樣的廣播使我全身緊張。一個只能演群舞的人,個子太矮,這次還會有我嗎?張大梅,她的名字一出現,我的心臟就像被貓抓一樣,她的名字就是貓的利爪,利爪之上,站立著全身著紅的吳清華,她縱身一躍,閃電般掠過黑沉沉的椰林,她的足尖無與倫比,她的衣襟像風一樣。
我懷著絕望傾聽著,張大梅、楊海燕、王雪、李永青,他們是全校的偶像,我將不能再跟他們一起排練了麼?當音樂聲從禮堂傳出,我只能在遠處聽著,或者,只能擠在門口看了麼?我提前感到了這情形,眼淚也快要提前掉下來了。我絕望著讓自己繼續聽廣播裡的名字,凌玲、李小宇、周青、李飄揚……李飄揚!我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猶如晴天霹靂,這個名字從廣播裡砸下來,它堅硬地從我的頭頂進入,進到我的五臟六腑裡,這個堅硬的東西一進到我的體內它就變軟了,我感到自己僵硬的血液和肌肉在鬆弛,我一下坐在了座位上。我聽見姚紅果說:李飄揚,文藝隊叫你去呢!
我到禮堂去,見到了張大梅、凌玲、周青、李小宇她們,文藝老師、工宣隊長、樂隊,都齊全了,有久別重逢之感,溫暖,振奮,看到她們,覺得一個個的都很好看,簡直是明眸皓齒呢。好了,發劇本,人手一冊。劇本是一臺節目的合訂本,從大合唱開始,有舞蹈、獨奏、樣板戲清唱、樣板戲選段。
這種程式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所有的文藝團體到南流演出,也都是這樣的程式,不管來自何方,第一個節目統統都是大合唱。
大幕一拉,全部人馬出場亮相,排成三排或四排,樂隊在第一排坐著,第二排是女演員,第三排是男演員。這是給觀眾看人的,哪個高些,哪個矮些,誰最漂亮,黑的白的,胖的瘦的,統統站得好好的給人看。我們看到漂亮的女演員立即眼睛一亮,這樣漂亮的女人在大街上是看不到的,看到了也不能盯著看。現在好了,她正對著你唱歌呢,一動不動的,但她旁邊那個女子也是很好看的,另一種好看,讓人不得不看。第三個,第四個,一個個看過去,這裡面,有一個或兩個尤其美麗,有三四個很漂亮,其餘的都好看。但是大合唱就要唱完了,一眨眼,舞臺就空了。
我們就懷了期待,等著那個我們看中的女子出來,她是一定會演主角的吧。但她一等不出來,二等也不出來,好像專門要吊我們的胃口。等到終於出來了,卻是夾在群舞當中,她的舞姿一般,她的美就減弱了一半。這時我們的目光就集中到了領舞的身上,領舞肯定不是最漂亮的,但她有著良好的舞蹈感覺,她用另一種語言告訴你另一種美,她攪動了空氣,帶著群舞飛昇,她既柔軟又有力,既像火又像水,她已經超出了人間,成為了精靈。這時我們意識到,這個女子才更好看些。美就這樣被轉換了,不是麼?
校文藝隊也大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