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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半導體收音機的樣子,那天我們剛吃完晚飯,正收拾碗筷,鳳美的聲音就從屋後的土坎傳過來,她喊道:飄揚——
她的聲音里布滿了細小的玻璃珠,尖細,同時又有一種明亮的欣喜,她從土坎上跳下來,玻璃珠飄動起來,在她的身上閃爍。她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就把一隻比肥皂盒大一點的鐵盒子遞過來。半導體收音機,我當然認識,在幼兒園我就見過,是黃老師私人的,她把它放在窗臺上,把聲音開到最大,讓我們聽“小喇叭”節目。張英敏家也有一個,黑色的,比這個大。但畢竟,半導體仍是奢侈品,安鳳美的半導體在水衝知青點的廚房裡,在黃昏,在天正在暗下來的時候,唱著電影插曲,《閃閃的紅星》裡的《映山紅》,“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若要盼得喲紅軍來,嶺上開遍喲,映山紅”,很抒情,悅耳。
多年後我意識到,安鳳美沒有被毀掉,她的青春年華是開出花的,她既懶散,又英勇,她的花開在路上,六感和六麻,香塘和民安的機耕路,腳踏車和公雞,五色花,和左手,和土坎,到處都是她的花。
我想成為安鳳美
羅同志在大隊的知青會上說:你們這麼年輕,萬一出了事怎麼辦?談戀愛談出事情來,這種事全國都有,我們縣,我們公社也有,希望我們六感大隊不要出現這種事情。出了事情,尤其是女知青,出了事情你們最吃虧。這番話完全是公社知青大會的翻版,每個月,全公社的知青集中開會,主管知青的幹部都要一再地勸大家不要談戀愛,他苦口婆心,痛心疾首地說:你們這麼年輕,萬一出了事怎麼辦?談戀愛談出事情來,這種事我們公社已經發生了。出了事情我們還得給你們開證明去做手術,不做手術怎麼辦?讓你們把孩子生下來啊?讓你們結婚啊?這怎麼行!你們還沒到法定年齡哪,這也是你們父母的要求,他們希望我們一定要管住你們,尤其是女知青,出了事你們最吃虧,男的拍拍屁股走了,你們找誰去!還不是得我們出面。所以我奉勸你們,千萬千萬,不要談戀愛,要談以後再談,等你們到了年齡,我就不管你們了。
這真是驚心動魄的一番話,我們坐在下面,心裡一陣陣發緊,氣都不敢出。戀愛、手術、孩子、結婚,這些詞一個比一個嚴峻。一個比一個恐怖,即使帶隊幹部不說,我們也不要碰著它們,躲得遠遠的,永遠也不要沾,在我們純潔的意識裡,那都是一些可恥萬分的事情。但在會議上每次都要強調,一個又一個的例子,讓我們一次比一次不安。
我們坐在會堂裡,心緒不寧,我們本來高高興興來開會,每月就盼著這一天,我們盼著吃一頓好飯,和好朋友說說話,逛逛街,買點東西,或寄信,或者成群結隊騎上腳踏車回縣城,我們的腳踏車鋪滿了整條馬路,我們大喊大叫,那真是壯觀啊!汽車見了我們都得慢下來,誰都不敢惹知青,集中的這一天是我們的狂歡節,我們要高高興興、痛痛快快的,但一開會就把我們說得心情沉重,氣氛壓抑。
羅同志認為我若想成為先進知青,就應該幫助落後知青安鳳美。事實上,在成為一名先進知青和成為安鳳美之間我總是搖擺不定。我既想當先進知青,卻又暗暗希望自己成為安鳳美。
羅同志說安鳳美說的一切都不能信,他對安鳳美太瞭解了,他跟她父親在同一個廠裡,那是全廠有名的“安大炮”,什麼都敢吹,一天到晚盡吹牛,不吹牛就受不了,此外生活作風也不正派。按羅同志的說法是:什麼種子發什麼芽,什麼藤上結什麼瓜。這種民間諺語後來被加上了一句:什麼階級說什麼話,諺語本身因為這句附加的話而廣為流傳,有一首歌就是這樣唱的。羅同志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沒有把階級鬥爭放到安鳳美頭上,他想的就是六感大隊的知青一個都不要出事,但如果出事的是安鳳美,羅同志就可以原諒自己,不是他不夠負責,而是安鳳美的根不夠正。
狂想騎在紅馬上
總而言之,不管安鳳美多麼落後,生活作風多麼不正派,我還是與她混在了一起。星月朗朗,我和安鳳美騎在白馬上,瀝青在月光下閃著微光,馬尾松的枝條像柳樹一樣婀娜,我和安鳳美騎在同一匹馬上,我在前面鳳美在後面,看起來就像是她在摟抱著我。但我又覺得自己應該騎一匹紅馬,安鳳美騎了白馬,我就要騎紅馬,騎了紅馬就應該穿一身白衣,像《白毛女》下半場喜兒的衣服,白衣飄飄,紅馬賓士,這就是我插隊年代裡隱秘的夢想。
騎上了馬就要去殺富濟貧了,哪裡有欺負知青的事就趕到哪裡去。我們的心胸是多麼狹窄啊,思想又是如此貧乏,如果我們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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