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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父親,每星期,他都提回家一大兜活的泥鰍或活的塘角魚。塘角魚,在我看來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魚,扁扁的頭,在頭和身過渡處有一對鋒利的角,頭頂有兩根鬚。塘角魚是最難殺的,要緊緊卡住它的角,一不小心就會被戳傷,它很滑,跟泥鰍一樣,而且極有爆發力,要掰斷它的頭太難了。但它肉質鮮嫩,極香,除中間一根骨頭外再無別的骨頭。它滑溜溜的,你要按住它的角,把它的頭掰斷,然後放上姜酒和一點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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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 十(3)
在鍋裡蒸,加兩根木柴,火燒得大大的,沸水頂得水裡的碗噠噠響,鍋蓋也噗噗響,沸水在鍋裡扭來扭去,蒸氣越來越多,魚的腥氣就變成了香氣,混合著姜和酒的氣味,高亢而熱烈,人的口水是阻擋不住的,我感到自己口腔裡的涎水奔湧而出,向著塘角魚的香味奔跑,就像聽到了起跑訊號的運動員。我對塘角魚的激情至今沒有消散。泥鰍每次都是煎來吃,連頭帶尾。泥鰍們跟手指一樣大小,在竹笤裡一跳一跳的,下油鍋,小火,變成堅硬的金黃。
黃豆燉豬腳,蘿蔔燉骨頭,有時是花生燉骨頭。
我是否在這個廚房裡吃過一次老鼠肉?像炒雞肉那樣好吃,只吃過一塊,是鄒潔阿姨家的保姆炒的。我彷彿看見一隻又大又肥的老鼠,它從第二個天井飛跑而過,一眨眼消失在牆縫裡。保姆飛快拿來稻草堵上,她點上了火,潮溼的稻草濃煙滾滾,她又用葵扇使勁扇煙,一隻粗肥的老鼠就被保姆拿在手上了。她拎著老鼠尾巴,意得志滿。她大概就是蹲在水缸旁邊,割掉老鼠的頭,整隻鼠皮剝光,再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她用了我家的砧板嗎?用了我家的菜刀嗎?我沒有看見這個場面。
除了老鼠,還有胎盤。胎盤湯很甘甜,臍帶最好吃,用剪刀剪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入口既柔韌又有一點脆。胎盤體本身並不好吃,有點像豬肺,太脬,口感很差。我經常把臍帶挑出吃完,再喝一點湯。我身體差,母親每隔一段時間就帶一隻胎盤迴家,她在飯桌上說,今天這個產婦很健康,又年輕,還是頭胎,這個胎盤最靚了。她總是說,飄揚太弱了,要補一補。我母親從腳踏車上下來,她推車進屋,車頭上掛著一隻小菜筐,她把醫用的托盤帶回來,那種腰子形狀的托盤,白色的搪瓷,深藍色的邊,有蓋。裡面的胎盤顯得特別清潔,科學和文明。
胎盤在中藥裡叫什麼?是紫河車嗎?這個名字真是美麗。
胎盤和老鼠肉,永別了。
廚房的灶邊上還放著茶麩,圓的,很堅硬,被煙燻得很黑,每週我就用茶麩水洗頭髮。我找來臉盆和菜刀,臉盆放在地上,茶麩豎立放在矮凳上,用菜刀一下下地砍成條屑。有一小捧就夠了,用水泡上,過半個小時或一兩個小時,泡出黃色的汁,再用毛巾或紗布,把渣濾掉,衝上熱水。
我的長髮泡在黃漿似的茶麩水裡,頭髮變得光滑柔順。再用清水過兩遍,過不乾淨也不要緊,茶麩水一點都不傷頭皮。小時候,每次就是這樣洗頭的,如此複雜、漫長,帶著菜刀、煙和茶油的氣味,親切、遙遠,令人難以置信。有人用香皂洗頭,那很奢侈,但頭髮並不喜歡,香皂洗了頭髮,頓時變得乾澀糾纏,梳都梳不通。一九七一年海鷗洗髮水開始在機關裡風行,褐色的小瓶,小口,倒一點點在手心裡,就夠了。很香,頭髮也喜歡的,如此方便。茶麩漸行漸遠,慢慢就找不到了。
它漸行漸遠,它的身影又圓又黑,它的片狀彎而長,帶著菜刀、煙和茶油的氣味,親切、遙遠,令人難以置信。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們拋棄了它,直到本世紀,三十年過去,我們意識到,茶麩這種東西,正是純天然的洗髮水,與我們的頭皮、頭髮、毛孔,我們的嗅覺面板最親和。但它已經沒有了。
永別了,茶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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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 十一(1)
在兩間有采光的屋子之間有一間黑屋子,非常黑,一點光都沒有,開著門的時候也黑,因而走廊裡白天也要開燈。這間屋子門口的牆上有一個電燈開關,裝得很矮,我伸手就能夠著。一個深褐色的圓形盒子,比小鏡子還小,下方有一個小小的孔,伸出一根繩子,一拉電燈就亮了,一拉電燈又滅了。大人反覆告誡,這是不能擰開不能摸的,否則就會觸電,觸電是要電死人的。
漫長的午後,整幢房子空無一人,別的人到哪裡去了呢?不知道,我小時候總是不知道別人到哪裡去了,大人、小孩、老人、保姆,我不知道他們統統都到哪裡去了,總之是沒有人。我一個人走來走去,從第一個天井走到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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