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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級的要求,批宋江或追查政治謠言。
誰會喜歡開這樣的會呢?
我們喜歡,極其喜歡。不管是先進知青還是落後分子,我們全都喜歡集中日。我們是多麼喜歡國家管著我們啊,我們最怕沒人管。
這個月的集中日剛剛結束,我們又會盼著下一個集中日的到來。大家的腳踏車在公社門口擠著,男生和女生,一步一回頭。
這種心情你們是不會理解的。
我最喜歡在農忙的時候集中,這樣就可以不用出工!尤其是雙搶季節,白天在田裡割一天稻子,腰都快斷了,吃完飯緊接著還要出夜工打穀,到半夜才收工。這時候就想,怎麼還不通知集中呢,快快通知集中吧,再不集中,人就垮了。這時候,我第一羨慕安鳳美,她不出工,她落後,她躺在家裡睡大覺。
集中日可以吃到公社食堂的飯菜,那菜面上有肉,肥豬肉,一想到肥豬肉我肚子裡的口水就會洶湧而出,長江滾滾向東方,葵花朵朵向太陽,肥豬肉在我插隊的日子裡,就相當於東方和太陽。事實上,我小時候特別不愛吃肥肉,吃了肥肉就想吐,但插隊之後這個習慣就徹底改變了。插隊僅三個月,嘴裡就淡出個鳥來了,這是《水滸傳》裡魯智深說的(事隔多年,當我來到北方,我才知道這是一句粗話,鳥字在這裡不是指天上飛的鳥,而是指男性生殖器,既如此,鳥就不能再念鳥,而要念DIAO,這個音比較下流,寫成字就更下流)。我光著腳,褲子捲到小腿肚子上,腳面有泥水的印子,正是踩田時節,每人拄著一根棍子,在水田裡踩來踩去,把雜草踩下支,把長得很像水稻的稗草拔掉。在踩了一天田之後看到灶臺上沒有菜,於是我站在知青點門口高聲說道:嘴裡都淡出個鳥來了!
接著我和高紅燕都開始想念羅東,但羅東生病回家了,如果他在,我們可以讓他去偷菜。
他膽最大臉皮最厚,有人看見,他就笑嘻嘻的,誰都拿他沒辦法。我和高紅燕也偷,我們叫摘菜,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有一定的道德感,要等月黑風高,四處無人,我們就像賊一樣,頭扎布條,肩扛布袋,踮手踮腳地走在通往自留地的小路上。我和高紅燕,從小就是好孩子,要我們做賊真是難為我們,我們互相鼓勵,心裡的鹿卻在奔跑,我們來到菜地邊,心驚膽戰,手忙腳亂,瞎掰一氣,在黑暗我聽見菜梗掰斷的“喀嚓”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是內心的軟弱放大了這普通的聲音。
以貌取豬(2)
玉昭說,知青去過的菜地就像野豬打過滾。隊長讓趙戰略告訴我們,摘菜要從菜幫子先摘,不要只摘菜心,那樣整棵菜就完了。三婆說,摘哪家的都不要緊,誰家的菜都吃不完的。
在沒有菜吃的日子裡,我們更加熱切地盼望到公社集中。
集中日,那意味著一隻瓦飯盅和一隻粗瓷碗,瓦飯盅圓形平底,裡面有層發亮的黑釉,外面是淺米色的瓦質,隔熱,手感粗糙舒適,這樣的平底飯盅專門用來蒸飯,一層摞一層,放在一隻像小鍋爐那麼大的木蒸籠裡,蓋上大木蓋,用溼布捂著有縫的地方,白色的蒸氣噗噗地升起來,食堂裡霧氣瀰漫。想起瓦飯盅我感到左手有點燙,這種燙溫和而妥帖,不是平滑的碗壁透出的那種鋒利的燙,飯盅裡有平整而結實的米飯,散發出淡淡的木的香味,這是木蒸籠的味道。我就是吃著這種飯一路長大的,一聞到木頭氣味的飯就倍感親切。粗瓷碗裡有半碗蘿蔔絲,最上面有好幾塊黃澄澄香噴噴的炒豬肉,有肥有瘦,間雜著碧綠的青蒜,我毫不猶豫,夾起一塊肥肉就往嘴裡送,肥美的肉香一下充滿了我的全身,每一個空虛飢餓的細胞瞬間獲得了某種浮力,身體在肉香中頓時變輕了。吃完肉之後我才想起來,我小時候看見肥豬肉是要頭暈的,這個奇怪的記憶使我大惑不解。
兩眼炯炯有光亮的小黑豬,黑得像最優質的木炭,一看見它我就沒頭沒腦地歡喜上了,如此看來,我比豬還幼稚無知。一個幼稚的人以貌取豬捉了一隻豬花,日後把這隻豬養成了一隻豬精,此事順理成章。
在公社知青會上,領導拼命表揚一個養了一頭大肥豬的集體戶,號召大家學習。到了分組討論,羅同志就讓每個知青點表態,由於剛剛吃上了炒豬肉,大家都興奮,紛紛表示,一定養一頭大肥豬。丁服的那個組還表示,要養兩頭,丁服發言說,養一頭是養,養兩頭也是養,養一頭可以改善生活,養兩頭則可以支援國家的建設。丁服態度誠懇,不像是裝的,她在我們班的時候就是這樣,任何假大空的話,到了她那裡都會變得懇切真實,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