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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大黑馬帶著父親來到了這裡。父親勒馬停下,前後左右望了望疲倦地遼闊著的原野,猶豫不決地轉了一圈,朝東走了幾步,然後跑起來。
東去的父親心室裡擁塞的全是驚恐和畏怖,只要碰見帳房,就會警告主人小心地獄食肉魔。路過牧民貢巴饒賽家,他喝了一碗酥油茶,吃了幾口糌粑,督促貢巴饒賽的小女兒央金卓瑪趕快去藏巴拉索羅神宮,告訴她丈夫班瑪多吉:小心啊,一定要讓獒王岡日森格小心,讓所有的領地狗小心。
出了貢巴繞賽家,父親牽著馬朝西結古寺走去。他想這會兒鐵棒喇嘛藏扎西正望眼欲穿地等著他,而他帶給西結古寺的卻只是一個壞透了的訊息,而不是什麼可以戰勝多獼藏獒的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羅和它的夥伴,心裡就非常難受,步履越來越滯重了。
恐怖就像夜晚的黑色無邊無盡地堵擋著他,牽在後面的大黑馬好像有點不願意,一再地後贅著,想回到寄宿學校去。
父親拍了拍它的頭說:“你今天怎麼了,真的是老得不中用啦?”
正說著,就見面前的整塊黑夜突然破碎了,許多鬼影從草叢後面嗖嗖嗖地撲了過來,父親嚇得銳叫一聲,朝後跳去,卻被自己不忍鬆開的馬韁繩拽了回來。鬼影抓住了父親,呼哧呼哧喘著氣。父親定睛一看,噗地鬆了一口氣。
父親一把揪住歪戴著狐皮帽的秋加說:“你們怎麼在這兒?”
秋加說:“大格列沒死,它動了,我們到西結古寺請藏醫喇嘛尕宇陀去了。”
一晃眼,才看到孩子們身後,立著一個高高的黑影,那是騎在馬上的藏醫喇嘛尕宇陀。
父親從尕宇陀嘴裡知道,多獼騎手和二十隻多獼藏獒已經離開了西結古寺,他們咬傷了幾隻寺院狗,搜遍了西結古寺的所有殿堂,沒有找到麥書記,更沒有找到藏巴拉索羅,問丹增活佛又問不出結果,就匆匆離去了。
父親說:“幸虧只是咬傷了幾隻寺院狗,可是在白蘭草原,桑傑康珠家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羅和所有的寺院狗都已經被地獄食肉魔咬死了。”
尕宇陀驚叫一聲:“啊,你說什麼?”
一行人匆匆忙忙走向了寄宿學校。尕宇陀則告訴父親,西結古寺之所以把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羅等十二隻寺院狗寄養在白蘭草原的桑傑康珠家,就是害怕這些寺院狗被人害死,但現在它們還是被人害死了,死得一點預兆都沒有,連能掐會算的丹增活佛也沒有事先覺察出來。
父親驚問道:“誰要害死寺院狗?”
尕宇陀說:“還能有誰啊,除了勒格。”
父親驚呼一聲:“勒格?他為什麼要害死寺院狗?”
尕宇陀說:“他有過誓言,要用自己的藏獒咬死西結古草原的所有藏獒。”
父親說:“他瘋了,怎麼會有這樣的誓言?”
對勒格父親是熟悉的,他就是那個曾經被父親稱作“大腦門”的孩子,是“七個上阿媽的孩子”中的一員。十幾年前他成了父親的學生後,父親就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勒格,勒格是羊羔的意思,父親說:“你是個苦孩子,沒阿爸沒阿媽的,就像一隻找不到羊群的羊羔,就叫這個名字吧,說明你是草原的多數,是地地道道的貧苦牧民。”貧苦牧民勒格十六歲時離開了父親的寄宿學校,在西結古草原索朗旺堆生產隊放了兩年羊,然後成了西結古寺的一個青年喇嘛。以後的事情父親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離開了西結古草原,離開的時候偷走了領地狗群裡的兩隻小藏獒,一隻是獒王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的最後一代,是公獒;一隻是多吉來吧和大黑獒果日最初的愛情果實,是母獒。岡日森格、多吉來吧、大黑獒果日,都曾經為尋找自己的孩子而滿草原奔走。大家都猜出來了,勒格偷走這兩隻小藏獒的目的是什麼,都說這是魔鬼的做法:岡日森格的後代怎麼能和多吉來吧的後代配對呢?它們的母親——大黑獒果日和大黑獒那日可是親姊妹啊。在西結古牧民的倫理中,用這樣的親緣關係培育後代,是要遭受天譴的,無論是人,還是藏獒。但勒格好像不在乎,他執意要把這種人類不齒的畸形交配強加給藏獒,然後誕生出他的理想,那就是超越,既超越岡日森格,也超越多吉來吧,更要超越大黑獒果日和大黑獒那日,達到極頂的雄霸、空前絕後的威猛與橫暴。
父親一路走一路驚歎:勒格回來了,那個一口氣咬死了包括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羅在內的十二隻寺院狗的地獄食肉魔,難道就是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多吉來吧和大黑獒果日的後代,是它們的孫子?
大格列又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