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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芳便在靴掖裡拿出幾頁紙來,像是寫的一篇文字,遞與首坐史南湘道:“竹君先生,我今日請分子就是為此。你看了,待我再說。”眾人不解,都湊近來看時,題目寫的是《香雪先生傳》。蕙芳又叫跟班的拿進一個小包,解開一併送上。諸人看是《香雪遺稿》,共兩本,詩文並列。南湘一句一句的念出,唸完才曉得即是蕙芳教書教戲的業師,竟是個名士出身,因不第焚棄筆硯,入班教曲,生平著作甚富。蕙芳進京相投,京如骨肉,所有才技,皆師所傳。已於某年月日病故,旅櫬無歸,暫寄停城南壽佛寺。今其寡妻弱子,訪尋而來,一路狼狽不堪,到京始知香雪已故多年。蕙芳知道了,即傾囊相助,得二百金,除盤費外,尚夠經理其家,並求蕭次賢畫像徵詩。其子元佐,年十三歲,貧不能入塾讀書,而天姿穎悟,過耳不忘。每到人家書塾聽書,默志在心,五經已熟一半。蕙芳的意思,欲浼諸名士或作詩,或作墓誌,或作傳,以表揚潛德,闡發幽光,且以蓋其前愆,裕其後裔。諸人一面看,蕙芳一面講,講到傷心處,便嗚咽起來。眾人為之動容,一齊站起道:“此等高義,今人所難。我等自當盥沐敬書,表其萬一。且香雪有如此高弟令子,即落魄而死,亦無遺恨。”春航與子玉更覺讚歎不置。
南湘道:“這篇傳你自己作的麼?”蕙芳道:“都是實話,就是少些文氣。”仲清道:“也好,請湘帆潤色潤色就好了。”
即說道:“我與他作篇誄。”王恂道:“我作幾首輓詩罷。”
南湘道:“我作墓誌。”春航道:“把他的作了略節,我另作一篇傳如何?”蕙芳道:“更好,這原算略節,用不得的。”
子玉道:“大文章你們都作了,我們作什麼呢?我只好作篇贊罷。”高品道:“贊也很好,我作篇祭文倒沉痛些。”仲清道:“我們何不約齊了他們幾個弟子,到黃昏人靜後去祭他一祭,並多湊些盤費給他何如?”春航等都說這更好了,蕙芳即叩頭謝了,慌得眾人齊來扶起。從此人人皆視蕙芳如畏友,連頑笑都不肯了。南湘道:“他定於何日起靈?”蕙芳道:“三十日子時,二十九日三更光景。”南湘道:“我們這些文章倒要早早的作起來,刻成一集,刷印幾十本,交他帶回。其分金,各人量力而行。或者如度香、靜宜、前舟,也可叫他們出一分。
我們約齊了,到二十九日夜二更,到彼一祭就結了,他們那些徒弟,媚香自去張羅罷。”眾人說道:“很好。”蕙芳道:“祭也可以不必,也不敢當。況廟宇窄小,也無容身之地,賜些筆墨已榮耀極了,何敢當再祭奠?且外面俗眼甚多,反為諸公添些物議。”南湘道:“這倒不妨,他也是士林中人,人也知道,且到那幾日再議。我看湘帆,似不能少此一舉,我輩附尾,亦無不可。”今日有蕙芳這一請,諸人動了惻隱之念,不能盡歡,到了初更,各自散了。
明日,南湘、仲清即致札與子云、前舟諸人,數日後都送了些分金,並有幾首歌行。南湘、仲清看了,點過分金是:子云二十四,文澤十六,次賢十二,共五十二兩。仲清道:“我們共有六分,每人八兩,共湊成一百兩也就夠了。”南湘道:“很夠了。”於是又致札眾人,兩三日間都要湊足。詩文共遺集,俱已發刻停妥,印刷一百部,用銀六十兩,蕙芳一人出了。
花部中曾受業於香雪者,現有四人:袁寶珠、王桂保、金漱芳、陸素蘭,或學畫,或學詩,皆為高弟,此四人也共湊百金,連蕙芳的共有四百金。母子二人並一老僕三人,僱舟由運河而回,也就極寬裕了。
到了二十八日,仲清又到南湘處商議明日之事,並說:“大約有幾個不願去的,庸庵畏首畏尾,防他嚴親知道,瘐香更不消說了,那古廟裡三更半夜的,也不好叫他去。”南湘道:“我倒想著個主意。既是此舉,也不專為祭他,我們藉此可以散步野遊,不如日間攜樽而往,一獻之後,即到錦秋墩、浩然亭上,與那些相公一敘,不很好嗎?”仲清道:“果然好,我未想到。如庸庵、庾香不來,我們四人罷了。”於是又同到春航處約定,即叫春航備了酒餚,於午刻在那裡等候。
南湘到了明日,即約仲清騎馬出城。到了壽佛寺門口下了馬,馬伕拴在一邊,已見五六輛車歇在那裡。進得門來,古剎荒涼,草深一尺,見馬騾在那裡吃草。頹垣敗井,佛像傾欹。
進了彌陀殿,尚不見一人。只見大雄寶殿,西邊坍了一角,風搖樹動,落葉成堆,淒涼已極。才見一人從殿後走出來。仲清認的是蕙芳的人,見了垂手站祝仲清問道:“他們在那裡?”
那人道:“尚在後面,待小的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