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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特里克蘭德太太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麼。也許我的話說中了她的要害。她繼續用低沉的、顫抖的聲音說:
“我還從來沒有象恨他這樣恨過一個人呢。你知道,我一直寬慰自己說,不管這件事繼續多久,最終他還是要我的。我想在他臨終的時候他會叫我去,我也準備去。我會象一個母親那樣看護他,最後我還會告訴他,過去的事我不記在心裡,我一直愛他,他做的任何事我都原諒他。”
女人們總是喜歡在她們所愛的人臨終前表現得寬宏大量,她們的這種偏好叫我實在難以忍受。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們不願意男人壽命太長,就是怕把演出這幕好戲的機會拖得太晚。
“但是現在——現在什麼都完了。我對他就象對一個路人似的什麼感情也沒有了。我真希望他死的時候貧困潦倒、飢寒交迫,一個親人也不在身邊。我真希望他染上惡瘡,渾身腐爛。我同他的關係算完了。”
我想我不妨趁這個時候把思特里克蘭德的建議說出來。
“如果你想同他離婚,他很願意給你製造任何離婚所需要的口實。”
“為什麼我要給他自由呢?”
“我認為他不需要這種自由。他不過想這樣做可能對你更方便一些。”
思特里克蘭德太太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我覺得我對她有些失望。當時我還同今天不一樣,總認為人的性格是單純統一的;當我發現這樣一個溫柔可愛的女性報復心居然這麼重的時候,我感到很喪氣。那時我還沒認識到一個人的性格是極其複雜的。今天我已經認識到這一點了:卑鄙與偉大、惡毒與善良、仇恨與熱愛是可以互不排斥地並存在同一顆心裡的。
我不知道我能否說幾句什麼,減輕一些當時正在折磨著思特里克蘭德太太的屈辱。我想我還是該試一試。
“你知道,我不敢肯定你丈夫的行動是不是要由他自己負責。我覺得他已經不是他自己了。他好象被一種什麼力量抓住了,正在被利用來完成這種勢力所追逐的目標。他象是被捕捉到蛛網裡的一隻蒼蠅,已經失去掙扎的能力。他象被符咒逮住了一樣。這使我想起人們常常說的那種奇怪的故事:另一個人的精神走進一個人的軀體裡,把他自己的趕了出去。人的靈魂在軀體內很不穩定,常常會發生神秘的變化。如果在過去,人們就會說查理斯·思特里克蘭德是魔鬼附體了。
麥克安德魯太太把她衣服的下襬理平,臂上的金釧滑落到手腕上。
“你說的這些話我覺得太離奇了點兒,”她尖酸地說,“我不否認,也許阿美對她丈夫過於放任了。如果她不是隻顧埋頭於自己的事,我想她一定會發覺思特里克蘭德的行為有些異樣的。如果阿萊克有什麼心事,我不相信事過一年多還不被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上校眼睛茫然望著空中,我很想知道有誰的樣子能象他這樣胸襟坦蕩、心地清白。
“但這絲毫也改變不了查理斯·思特里克蘭德心腸冷酷的事實。”她面孔板得緊緊的,看了我一眼。“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他拋棄了自己的妻子——純粹是出於自私,再也沒有其他理由了。”
“這肯定是最易於為人們接受的解釋了,”我說。但是我心裡卻想:這等於什麼也沒有解釋。最後我說身體有些勞累,便起身告辭了。思特里克蘭德太太並沒有留我多坐一會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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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以後發生的事說明思特里克蘭德太太是一個性格堅強的女人。不論她心裡委屈多大,她都沒有顯露出來。她很聰明,知道老是訴說自己的不幸,人們很快就會厭煩,總是擺著一副可憐相也不會討人喜歡。每逢她外出作客的時候——因為同情她的遭遇,很多朋友有意地邀請她——,她的舉止總是十分得體。她表現得很勇敢,但又不露骨;高高興興,但又不惹人生厭;她好象更願意聽別人訴說自己的煩惱而不想議論她自己的不幸。每逢談到自己丈夫的時候,她總是表示很可憐他。她對他的這種態度最初使我感到困惑。有一天她對我說:
“你知道,你告訴我說查理斯一個人在巴黎,你肯定是弄錯了。根據我聽到的訊息——我不能告訴你這訊息的來源——,我知道他不是獨自離開英國的。”
“要是這樣的話,他真可以說是不露行跡,簡直是個天才了。”
思特里克蘭德太太的目光避開了我,臉有些發紅。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有人同你談論這件事,要是說他是同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