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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雲兒開始號啕,不顧一切要跳進壙裡去,揮著拳頭亂打拉他的人。也許,雲兒這時才意識到,從此,他將成為沒有媽的孩子。
凌惠菁低低地啜泣。
親屬朋友在壙邊圍成一圈,行撒土儀式。他們依次將腳下的泥土用鋤頭掀進壙坑。泥土石子碰著棺木,發出可怕的響聲。
郭神甫站在壙坑前,喃喃地念叨著:
“願那夜沒有生育,其間也沒有歡樂的聲音……詛咒那日……”
眼淚從他深潭一樣的眼睛流出來,流到黑色長袍上,流到胸前那枚小巧的銀質的十字架上。
黃昏,崗頂上多了一抔新土。
送葬的人開始往山下走。許多人經過“杜芸小妹之墓”時,往那裡偷覷,那裡早已一片空寂。
夕陽在山,每個人都拖著一個長長的影子。雖沒有人放聲說笑,但也沒有一張臉上有哀慼之色,連雲兒也變得十分安靜。
關鳴川趁便走近凌惠菁,悄聲問:
“三妹,你啥時候回江北?”
“姐夫說,雲兒還小,又剛沒了媽,留我多住幾天。”凌惠菁的聲音非常柔順。
“那我啥時才能再見到你呢?”
“你到我家裡來呀,那時,你要正式向我提親。”
走在最前的幾個抬腳在說話:
“杉板的棺木,加一個女子,怎麼重得像座鐵山?”
“嗨,今天還真抬費力了。”
幾個教友也在悄聲議論:
“你們看郭神甫多難過啊。”
“我見過郭神甫參加好些次葬禮,從沒像今天這樣悲傷過,就像自己的親妹妹死了一樣。”
“喂,那幾個抬腳說,他們聽見什麼聲響了?”
“是這樣說吧。”
“我曾聽一個教士在佈道時說,有那種情況,人並沒死,就給葬了。那教士說,不信,你去揭開棺材蓋看,棺材蓋向內的一面,會顯現若干指爪的痕跡,那就是死人復活過來,掙扎時所留的爪痕。也許,”他聲音更小,“淩惠平就是那種情況,她並沒有死,她正在那棺材裡絕望地掙扎……”
教堂的鐘響了,是召喚教徒去做晚彌撒的鐘聲。
幾個教友驟然沉默下來,忙忙地在胸上划著十字。
2
當天夜裡,打過三更,夏麻子沒往家走,而是悄然地從街後一頭鑽進了墳山黑魆魆的林子。
夏麻子除打更外別無長技,生活完全仰賴於每年端午、中秋和過舊曆年三大節氣,端著更鑼在獨街上挨家挨戶求施捨,由著人家往鑼裡丟幾個銅元。吃喝嫖賭全沾的他,靠這幾個錢當然不夠花銷,只能另闢蹊徑。街坊鄰居紅白喜事要跑腿幫忙,通常都是不請自到,如此,不僅可以痛痛快快打上幾頓“牙祭”,還能得到幾個賞錢;哪家有小孩夭折,裝進“火匣子”,交由他去埋掉,藉此也可得到幾個銅元;不過,真正最大宗的收入,還是像今晚這樣——冒著一旦發現給亂棒打死或打殘的風險——去盜女屍。
為尚未議親訂婚而夭的人配冥婚之俗,古已有之,《周禮》上謂之“嫁殤”。 淩惠平出殯這天,離碼頭十里,有一賴姓大戶人家,年紀輕輕的弟弟癆病死了,兄長背地裡找到夏麻子,答應事成給二十塊大洋。淩惠平的墓壙淺,墓沒來得及箍石頭,就一個土堆,真乃天賜良機。
樹林裡一片陰森,唯有山根的長江,波閃著粼粼的光斑。
夏麻子記起去年那個秋末下午在石拱橋上的邂逅。淩惠平那一雙肥白的腕子和腕上那一對玉鐲塞滿了他的腦袋;淩惠平那流轉的眼波更是攪得他心神不寧,更增添了快去刨開土堆,掀開棺板,將那身體親近一番的慾念。
接近崗頂,夏麻子停下來。
他覺察到崗頂上有些異樣的動靜。是野狗在刨墳?每有亡人新葬,總有血紅著眼的野狗蜂擁著去刨墳洞。野狗嗅覺特別靈敏,能一下找出墳堆最鬆動且棺木最薄弱的部位。對於盜屍者來說,野狗是最好的嚮導,也是難得的幫手。
月亮從雲隙中露出半張臉,青石碑閃著冷森森的光。
他抬頭望去,清淡的月輝將那墳的整體輪廓勾勒出來。墳邊搖曳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是郭神甫!
郭神甫向青空擎起雙手祈禱:
“誰告訴我們,我是復活,我是生命,信我的人死後會再生……主,在我悲哀時安慰我吧!”
夏麻子沒有能力聽懂神甫呼天搶地時聲音所蘊含的悲愴沉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