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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審視我:“但是你得把人生寫得立體化,那麼就美醜都得寫到,否則,你只是寫了片面的,不會給人真實感。”“大部分的人生都是美麗的,屬於醜陋的只是小部分,我想不必強調那小部分,而可以強調那大部分,因為人有愛美的本能,卻沒有愛醜的本能,對不對?我希望我將來寫出來的小說,讓人看了像喝了一杯清香的茶,滿心舒暢,而不要有噁心的感覺,像喝貓血那一類的小說。”
“喝貓血?”他蹙蹙眉。
“我看過一篇翻譯小說,寫一個磨刀匠如何扭斷了貓的脖子,把嘴湊上去吸它的血,然後磨刀匠死後,他的狗又如何咬斷他的脖子,去吸他的血……”
“噢!別說了,你從哪兒看到這樣一篇可怕的東西?”
“這是一篇名著呢,是德國作家歐倫堡的作品。我相信這種磨刀匠,如果真有其人的話,全世界頂多只有這一個,但是可愛的人物,全世界比比皆是,那麼,為什麼不在那些可愛的人物身上去找題材,而一定要在磨刀匠這種人身上去找題材呢?同時,我也不認為暴露醜惡就叫作寫實。”
“很有道理,”他點點頭,深深的望著我:“你迷惑了我,詠薇,我沒有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有這麼單純的外表,卻有這樣豐富的思想——”他凝視我,眼睛中有一簇火焰在跳動:“告訴我,你第一篇小說要寫什麼?”
“寫——”我從他袖子上再取下一瓣藍色的花瓣:“寫一篇標題叫‘一串藍色花串’的小說!”說完,我拋開他,向幽篁小築跑去。“詠薇!”他大喊,追了過來。
我們一前一後衝進幽篁小築,剛剛趕上吃午飯。
第九章到幽篁小築的第十天,我才第一次到鎮上去。
和我同去的是凌風,他本想用摩托車載我去,但我更喜歡步行,何況,假如走捷徑,不經過大路,而橫越過那片山坡和曠野,那麼,只要步行四十分鐘就可以走到,而且沿途都有樹蔭可以休息。我們是早晨八點鐘出發的,抵達鎮上還不到十點。
這並不能叫做“鎮”,像凌風說的,它不過是個山地村落而已。建築大部分是茅草的頂,泥和草砌出來的牆,小部分是磚頭和石塊,街道(假如那算是街道的話)並不整齊,房子也蓋得很零亂,大概總共有三百多戶。看樣子,這些家庭都很窮苦,每家最多的東西是孩子,幾乎每個大門口,都有四五個孩子在嬉戲,甚至孩子還揹著孩子,孩子還抱著孩子。全鎮裡最“豪華”的建築就是那所小學校。
這所小學位於全鎮的頂端,顯然是臺灣光復之後所建的,能把教育帶到這窮鄉僻壤中來,實在令人驚異。望著每家門口那些半裸的孩子,我才真正領會義務教育的必需。學校是磚造的平房,有一道矮矮的圍牆,掛著“××鄉國民小學”的招牌,裡面總共只有六間教室,一間辦公廳,和一大塊名之為“操場”的空地。操場上豎著一根旗竿和兩個單雙槓,還有一塊沙坑。這就是學校的全貌。另外,就是在操場對面,一排五間的教職員宿舍。現在正是放暑假的時候,每間教室都空著,門也鎖著,但仍有不少的孩子在操場中游戲,爬在雙槓上,或滾在沙坑裡,包括一兩歲的孩子都有。“這就是所謂的鎮,”凌風說:“我告訴你的不錯吧?簡直沒有東西可看。”“仍然有很多東西可看,”我說,“這是另一個世界,如果我不來,永遠無法想像一個山地村落。”
有兩個孩子打起來了,他們滿地打滾,撲打著對方,打得激烈而兇狠。“看他們!”我說:“教育這一群孩子一定是個艱鉅的工作。”“應該有更多的人來教他們如何生活,”凌風說:“大部分的山地人都不懂得過日子,他們是隻顧今天,不顧明天,而且,他們永遠不明白什麼叫衛生。”
“這還是教育的問題,沒有人告訴他們骯髒會帶來疾病。不過,韋校長說他們是生活得很滿足也很快樂的。”
“只要肚子不餓,他們就不會憂愁。”凌風說,微笑的望著那群孩子:“在臺灣,你真想找到餓肚子的人,可也不容易。以前,他們靠打獵維生的時候,生活還困難一點,現在,他們已經懂得用農耕來代替狩獵,餓肚子的事大概就不會有了。”“我奇怪,山地人為什麼要住在山地?平地不是比山地舒服得多嗎?”我說。“好問題!”他笑了。“我想,一定是給平地人趕到山上去的!”“好答案!”我也笑了。“記住山地人都比平地人剽悍得多,似乎不容易‘趕’吧?”“但是,他們沒有平地人狡猾,”他指指腦袋,望著我說:“這裡面的機器比剽悍的身體更厲害!獅子夠剽悍了,可是照樣被人類關到動物園裡去,大象呢?老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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