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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慚悚終於並不白費。後來我又在人體畫法的書上讀到:老人因為頭髮減薄,下顎筋肉鬆懈,故眼的位置不在正中而稍偏上部。我便在札記簿上記錄了一條顏面畫法的完全的原則。
“普通中年人的眼位在頭的正中,幼兒的眼,位在下部,老人的眼稍偏上部。”
但這種慚悚不能阻止我的非人情的行為。有一次我在一個火車站上等火車,車子儘管不來,月臺上的長椅子已被人坐滿,我倚在柱上閒看景物。對面來了一個賣花生米的江北人。他的臉孔的形態強烈地牽惹了我的注意,那月臺立刻變成了我的圖畫教室。
我只見眼前的雕像臉孔非常狹長,皺紋非常繁多。哪一條線是他的眼睛,竟不大找尋得出。我曾在某書上看到過“舊字面孔”一段話,說有一個人的臉孔像一個“舊”字。這回我所看見的,正是舊字面孔的例項了。我目測這臉孔的長方形的兩邊的長短的比例,估定它是三與一之比。其次我想目測他的眼睛的位置,但相隔太遠,終於看不出眼睛的所在。遠觀近察,原是圖畫教室裡通行的事,我不知不覺地向他走近去仔細端相了。並行在這長方形內的無數的皺紋線忽然動起來,變成了以眉頭為中心而放射的模樣,原來那江北人以為我要買花生米,故笑著擎起籃子在迎接我了。
“買幾個錢?”
他的話把我的心從寫生世界裡拉回到月臺上。我並不想吃花生米,但在這情形之下不得不買了。
“買三個銅板!”
我一而伸手探向袋裡摸錢,一面在心中竊笑。我已把兩句古人的詩不葉平仄地改作了:
“時人不識予心樂,將謂要吃花生米。”
廿二〔1933〕年春為開明函授學校《學員俱樂部》作。
野外寫生(1)
野外寫生有兩種辦法:有一種人歡喜只帶鉛筆和速寫簿(sketch book),在野外探得了合意的景色,即用鉛筆在速寫簿上記錄其大體的狀況。回家之後,根據了速寫簿上的大體的記錄而背誦出詳細的景色來,作成一幅繪畫。又有一種人,歡喜在野外完成一幅畫,回家後不再添改一筆。他們必須攜帶三腳凳,畫架,陽傘,顏料,筆洗,畫紙等種種用具,且在景色前面逗留半天的時間。畫成一幅,方始收拾畫具而歸家,倘一次畫不了,明天,後天,再來續描。
現在一般畫家,都是取第二種辦法,且認為第一種辦法是不良的。因為根據大體的記錄而背誦全景,往往有許多不自然而失真之處,不合於“寫生”的真理。這原是古代大畫家所慣行的辦法。初學繪畫的人,經驗缺乏,記憶力薄弱,當然不能根據大體而背誦全景,況且現代的畫風,大非古代可比,即使有根據大體而背誦全景的人,其畫法也陳腐而不合於現代的“寫生”的真理。蓋自“自然主義”得勢,印象派畫風流行以來,繪畫都注重描寫目前瞬間的姿態。空氣,陰影,明暗,濃淡,一一均須取法於目前瞬間的自然狀態,不容一筆想象或杜撰。故畫家欲描野外的景色,必須在野外對著景色而當場完成其工作。離開景色,便無從下筆。這是印象派畫法的特點之一。印象派在現今雖漸呈過去的狀態,但其影響還是很深,支配著現代的畫界。試看美術學校的學生,背了畫箱在野外搜尋景色,個個歡喜使用鮮麗的原色,描成五色燦爛的繪畫,全然是印象派的流風。這種注重感覺的畫風,於觀察及描寫的練習上,最為切實而易於入門,且最合於“寫生”的真理。故一般好畫的人,及普通學校的學生,練習繪畫,正宜由此著手。
照印象派的畫法,欲在野外當場完成一幅作品而歸家,則我們出門的時候,須帶許多用具,否則不夠應用。然用具的繁簡沒有一定,依各人的好尚而定。普通最完備的,須帶畫箱,畫架,三腳凳,陽傘及畫板。畫架,陽傘,及三腳凳,納入一布袋中,用皮帶束住,負在背上,畫箱與畫板則提在手中。這時候寫生家的神氣就像行商一般,擔負很重。要深入山林,探索奇景,就不免疲勞。選定了一處景色之後,把背上的布袋放下來,取出畫架,對著景色撐立起來,加上畫板。又張起陽傘,遮住了畫板上的太陽光。然後坐在三腳凳上,開啟畫箱來作畫。倘觀察之後,覺得這景色不甚合意,而欲另覓他景,則收拾傢伙,一起一倒,殊甚麻煩。所以除了老練的畫家以外,普通寫生的人,大都不用這樣繁複的用具,而取簡便的方法。較簡便的,不帶畫架及陽傘,而僅攜畫箱及三腳凳。畫紙用小形者,即納入於畫箱之中。覓得了一處景色,只要坐在三腳凳上,而置畫箱於膝上。開了畫箱的蓋,畫紙即張在蓋的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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