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3/4 頁)
烈追求的物件,它曾經供給我的視覺以充分的糧食,它是我的美術研究的最初的啟發者。想不到在二十餘年之後,它會在外國人的地方穿了改良的新裝而與我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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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的糧食(2)
更規模地誘導我美術製作的興味的,是迎花燈。在我們石門灣地方,花燈不是每年例行的興事。大約隔數年或十數年舉行一次。時候總在春天,春耕已畢而蠶子未出的空當裡,全鎮上的人一致興奮,努力製造各式的花燈,四周農村裡的人也一致興奮,天天夜裡跑到鎮上來看燈,彷彿是千載一遇的盛會。我的兒童時代總算是幸運的,有一年躬逢其盛。那時候雖然已到了清朝末年,不是十分太平的時代,但民生尚安,同現在比較起來,真可說是盛世了。我家舊有一頂彩傘,它的年齡比我長,是我的父親少年時代和我姑母二人合作的。平時寶藏在箱籠裡,每逢迎花燈,就拿出來參加。我以前沒有見過它,那時在燈燭輝煌中第一次看見它,視覺感到異常的快適。所謂彩傘,形式大體像古代的陽傘,但作六面形,每面由三張扁方形的黑紙用綠色綾條粘接而成,即全體由三六十八張黑紙圍成。這些黑紙上便是施美術工作的地方。傘的裡面點著燈,但黑紙很厚,不透光,只有黑紙上用針刺孔的部分映出燈光來。故製作的主要工夫就是刺孔。這十八張黑紙,無異十八幅書畫。每張的四周刺著裝飾圖案的帶模樣,例如萬字,八結,回紋,或各種花鳥的便化。帶模樣的中央,便是書畫的地方。若是書,則筆筆剪空,空處粘著白色的熟礬紙,映著明亮的燈光,此外的空地上又刺著種種圖案花紋,作為裝飾的背景。若是畫,則畫中的主體(譬如畫的是舉案齊眉,則梁鴻、孟光二人是主體)剪空,空處黏白色的熟礬紙,紙上繪著這主體的彩色圖,使在燈光中燦爛地映出。其餘的背景(譬如梁鴻的書桌,室內的光景,窗外的花木等)用針刺出,映著燈光歷歷可辨。這種表現方法,我現在回想,覺得其刺激比一切繪畫都強烈。自來繪畫之中,西洋文藝復興期的宗教畫,刺激最弱。為了他們把畫面上遠近大小一切物象都詳細描寫,變成了照相式的東西,看時不得要領,印象薄弱,到了十九世紀末的後期印象派,這點方被注意。他們用粗大的線條,濃厚的色彩,與單純的手法描寫各物,務使畫中的主體強明地顯現在觀者的眼前。這原是取法於東洋的。東洋的粗筆畫,向來取這麼單純明快的表現法,有時甚至完全不寫背景,僅把一塊石頭或一枝梅花孤零零地描在白紙上,使觀者所得印象十分強明。然而,這些畫遠不及我們那頂彩傘的畫的強明:那畫中的主體用黑紙作背景,又映在燈光中,顯得非常觸目,而且背景並非全黑,那針刺的小孔,隱隱地映出各種陪襯的物象來,與主體有機地造成一個美滿的畫面。其實這種彩傘不宜拿了在路上走,應該是停置在一處,供人細細觀賞的。我家的那頂彩傘,尤富有這個要求。因為在全鎮上的出品中,我們的彩傘是被公推為最精緻而高尚的,字由我的父親手書,句語典雅,筆致堅秀,畫是我姑母的手筆,取材優美,佈局勻稱。針刺的工作也全由他們親自擔任,疏密適宜,因之光的明暗十分調和,比較起去年我鄉的燈會中所見新的作品,題著“提倡新生活”的花臺,畫著摩登美女的花盆來,其工粗雅俗之差,不可以道里計了。我由這頂彩傘的欣賞,漸漸轉入創作的要求。得了我大姐的援助,在燈期中立刻買起黑紙來,裁成十八小幅。作畫,寫字,加以圖案,安排十八幅書畫。然後剪空字畫,貼上礬紙,把一個盛老煙的布袋襯在它們底下,用針刺孔。我們不但日裡趕作,晚上也常常犧牲了看燈,伏在室內工作。雖然因為工作過於繁重,沒有完成燈會已散。但這一番的嘗試,給了我美術製作的最初的歡喜。我們於燈會散後在屋裡張起這頂自制的小彩傘來,共相欣賞,比較,批評。自然遠不及大彩傘的高明。但是,能知道自己的不高明,我們的鑑賞眼已有幾分進步了。我的學書學畫的動機,即肇始於此。我的美術研究的興味,因了這次燈會期間的彩傘的試製而更加濃重了。去年的春天,我鄉又發起燈會。這是我生所逢到的第三次,但第二次我餬口於遠方,未曾親逢,我所親逢的這是第二次。照上述的因緣看來,去年我應該踴躍參加。然而不然,我只陪了親友勉強看幾次燈。非但自己不製作,有時連看都懶得。這是什麼原故?一時自己也說不清,大約要寫完了這篇文章方才明白。
視覺的糧食(3)
言歸本題:最有力地抽發我的美術研究心的萌芽的,是上述的玩具和花燈。然而,給我的視覺以最充分的糧食的,也只有這種玩具和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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