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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有十人聲稱沒有文化,不會寫字,而且互相作保、證明。王秋赦在旁做了點解釋:“鎮上凡是有點名望的地主老財解放前夕都逃到香港、臺灣去了,剩下的大都是些土狗、泥豬!”只有壞分子秦書田,還多從女經理手裡討了一張紙,右手左手,寫出來的字都是又粗又大,端端正正,和印板印出來的一樣,把兩張紙都寫滿了。其實公安員完全可以到街牆、石壁上去對他寫的那些標語的筆跡。凡是會寫字的五類分子都留下了筆跡之後,公安員和女經理分別訓了幾句要老實守法的話,才把這些入另冊的傢伙們遣散了。
秦癲子最可疑。可是公安員找大隊幹部一瞭解,又得到的是否定的答覆,說“秦癲子幾年來老老實實,勞動積極,沒有做過什麼壞事”。而且筆跡也不對。女經理李國香和吊腳樓主王秋赦又提出“賣米豆腐的胡玉音”出身歷史複雜,父親入過青紅幫,母親當過妓女,本人妖妖調調,拉攏腐蝕幹部,行蹤可疑。公安員依他們所言,在逢圩那天,特意到米豆腐攤子上去吃了兩碗,坐了半天,左看右看,米豆腐姐子無論從哪個側面看都是一表人才,笑笑微微的,待人熱情和氣,一口一聲: “大哥”、“兄弟”,服務態度比我們多數國營飲食店的服務員不知要好到哪裡去了呢。胡玉音又沒有什麼文化,哪裡像個寫“眨標”的?人家做點小本生意和氣生財,為什麼要罵你這個三面紅旗?三面紅旗底下還允許她擺米豆腐攤子嘛,哪來的刻骨仇恨?
後來實在沒有別的線索,女經理又給公安員出了主意:透過各級黨團組織,出政治題目,發動群眾寫文章談對三面紅旗的認識,讓全鎮凡是有點文墨的人,都寫出一紙手跡來查對。真是用心良苦,興師動眾。結果還是沒有查到什麼蛛絲馬跡。
鎮國營飲食店廁所的一塊千刀萬剮的杉木板,攪得全鎮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人心惶惶。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揭發、被懷疑、被審查。後來公安員把這塊臭木板當作罪證實物拿走了,但這一反革命政治懸案卻沒有了結。這就是說,疑雲黑影仍然籠罩在芙蓉鎮上空,鬼蜮幽魂仍在青石板街巷深處徘徊。
案雖然沒有破,王秋赦卻當上了青石板街的治安協理員,每月由縣公安局發給十二元錢的協理費。國營飲食店女經理在本鎮居民中的威信,也無形中一下子樹立了,並且提高了。這是本鎮新出現的一個領袖人物,在和老的領袖人物——糧站主任谷燕山抗衡。從此,女經理喜歡挺起她那已經不太發達的胸脯,仰起她那發黃的隱現著胭脂雀斑的臉盤,在青石板街上走來走去,在每家鋪面門口站個一兩分鐘:
“來客了?找王治安員登記一下,寫清客人的來鎮時間,離鎮時間,階級成分,和你家是什麼關係,有沒有公社、大隊的證明……”
“你門口這幅對聯是哪年哪月貼上去的?‘人民公社’這四個字風吹雨打得不成樣子,而且你還在毛主席像下釘了竹釘掛牛蓑衣?”
“老人家,你看那米豆腐姐子一圩的生意,大約進多少款子,幾成利?聽講她男人買磚置瓦尋地皮,準備起新樓屋?”
“你隔壁的土屋裡住著右派分子秦書田吧?你們要經常注意他的活動,有些什麼人往來出進……鎮裡王治安員會專門來向你佈置。”
如此等等。女經理講這些話時,態度和好,帶著一種關照、提醒的善意。但事與願違,她的這些關照、提醒,給人留下的是一種沉悶的氣氛,一種精神上的惶恐。漸漸地,只要她一在街頭出現,人們就面面相覷,屏聲住息。真是一鳥進山,百鳥無聲,連貓狗都朝屋裡躲。彷彿她的口袋裡操著一本鎮上生靈的生死簿。芙蓉鎮上一向安分守己、頗講人情人緣的居民們,開始朦朦朧朧地覺察、體味到:自從國營飲食店來了個女經理,原先本鎮群眾公認的領袖人物谷燕山已經黯然失色,從此天下就要多事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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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鎮 “北方大兵”(1)
糧站主任谷燕山自從披著老羊皮襖,穿著大頭鞋,隨南下大軍來到芙蓉鎮,並紮下來做地方工作,已經整整十三年了。就是他的一口北方腔,如今也入鄉隨俗,改成鎮上人人聽得懂的本地“官話”了。跟人打招呼,也不喊“老鄉”而喊“老表”了。還習慣了吃整碗的五爪辣、羊角辣、朝天辣,吃蛇肉、貓肉、狗肉。他生
得武高武大,一臉連鬢鬍子,眼睛有點鼓,兩頰有橫肉,長相有點兇。剛來時,只要他雙手一叉,在街當中一站,就嚇得娃娃們四下裡逃散。甚至嫂子們晚上嚇唬娃娃,也是:“莫哭!鬍子大兵來捉人了!”其實他為人並不兇,脾氣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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