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戲(九)(第1/3 頁)
張韞之還記得一九二八年的時候,院子裡的秋海棠開得正盛。
因為那個人喜歡花,所以張韞之親手在屋簷下、鞦韆旁,都種滿了花。種半天難免枯燥,於是他丟下鏟子站起來,趴在窗臺上看屋子裡那人寫字。
他穿著月白的長衫,執著小羊毫的手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天光在那潔白的宣紙上掠過,那人抬眼看到他,微微一笑,而後羊毫揮動,墨汁在紙上開出了細小的花朵。
他寫到: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這是《訴衷情》吧?他家的美人兒,談起情來總是如此委婉。然而張韞之很滿意,他再度抬頭看他,卻見那人的臉在天光裡顯得模糊不清。
他……是誰?
我應該記得他的,我記得他對我有多麼重要,可是我為什麼看不清楚、記不起來?為什麼?
張韞之迷惘了,彷徨了,他轉頭看到一扇大門在他眼前開啟,那裡面透著祥和寧靜的微光,彷彿在呼喚他過去。
可是腳底像生了根,那些根系深深紮在他的心裡,順著血管延伸向四肢百骸,然後把他牢牢地釘在原地。
釘在一九二七年的四九衚衕。
釘在初華大戲園。
釘在雪天裡的十里亭。
記憶開始鬆動,他聽到那人說,“不要回頭,張韞之。”
回了頭會看到什麼?他哭了嗎?雪天那麼冷,他穿著單薄的戲服,會不會著涼?
“張韞之,我雖以女子的身份嫁給你,但你別忘了,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你再叫我娘子,信不信我把你的脖子連你下面一起給折了?”
“張韞之,你說這幾盒胭脂,哪一個更好看?”
“張韞之,今日天色甚好,你我一同去騎馬打獵如何?”
“張韞之,若你日後要娶姨太太,必先與我商量,我好提前宰了你。”
“張韞之……”
“張韞之……”
那個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在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張韞之彷彿抓到了一絲靈光,可是那靈光隱藏在無盡的濃霧後面,教人看不真切。
然而就在那漫天的濃霧裡,忽然有一道聲音像破開了桎梏,傳到他的耳朵裡。那是一聲激動的、難以自抑的,略微有些顫抖的聲音,飽含著讓張韞之心臟都要爆炸的熟悉感。
“張韞之!”
他驀然回頭,就見那個人就站在他身後。喘著氣,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那一瞬間,張韞之忽然就看清楚了窗裡的那張臉。
是啊,他就長這個樣子,每一個部分,都是他最喜歡的樣子。
泥土開始鬆動,他的腳終於邁開來,大步向前。他一把擁住那個人,像收穫了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再也不肯鬆開。
小眉煙呆呆地任他抱了好一會兒,才反手抱住他,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肩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張韞之。”
“對不起,對不起……”
我超度了那麼多亡靈,可就是度不了我自己。
你可知道差點以為等不到你了。
時針劃過九點,故人重逢,好戲散場。
陸知非跟商四並肩站在戲園門口,看鬼魂們一個個從門裡排隊走出來,然後,一個個化為光點,消散在夜空裡。
那個場景,真的很美。
無數的光點像是夏夜裡的螢火蟲,鋪滿了整片天空。他們跟夜幕上的星辰混在一起,轉瞬便消失不見,又好像只是暫時地斂去了身影,卻永遠地停留在那片星空裡,照耀著還活著的人。
陸知非抬頭看著,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笑意很淺,淡淡的,跟微涼的夜風很配。小喬抱著小狼狗站在不遠處,小狼狗伸出舌頭舔著他的耳朵,他伸手揉它的頭,少年的臉上有純真的笑意。
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陸知非這樣想著。
然後他轉頭看了一眼商四,月光下,霓虹燈影裡,商四的側臉真是英俊到讓人挪不開視線的地步。陸知非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悄悄伸手捂住胸口,那雙商四都說乾淨透明的眸子裡,也開始有了別的色彩。
真好啊。
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子的。就跟吳羌羌以前說的那樣,覺得他哪裡都好看,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人,好看到其他的景物都黯然褪色。然後什麼都想為他做,想對他好,然後一直、一直待在他身邊。
那邊小喬望過來,看見陸知非看著商四的模樣,不禁若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