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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這話的時候坐在公車的窗邊,用指尖輕輕劃過窗玻璃,玻璃外側佈滿的水珠,她在內側根本觸碰不了。她扭頭看我,說:“嘿,你看,我們坐同一路公車出發,卻要到不同的地方去。”她曾經的長髮已經變成了清爽的短髮,扭頭時都不再有結實的麻花辮在我面前以熟悉的姿態靈活搖擺。
小學最後一次郊遊時拍的合照,我又忘了戴紅領巾。後來我握著紅筆用力地在領口的空白處畫了一條。不過也是再過了幾年才知道,我也只能在自己的照片上加上去,在夢歸、楊絡生、班長,以及其他人手裡的照片上,我依然是沒有戴紅領巾的突兀的那一位。
這條不存在的紅領巾,它是永恆的。我只能在我的想象裡盡情篡改故事的結局,就像夢歸只能在多年以後剪去長髮,但當年的麻花辮,永遠都留在我的記憶中。我們所共同經歷過的童年,雖然最終雲散*,但從某個程度上來說,它亦是永恆的。過往就像是一個被封在玻璃瓶里長生不老的小人,無論玻璃瓶隨著時光漂向何處,無論是被掩埋,還是被開啟,它依然長著稚嫩的容顏。 txt小說上傳分享
迷津(5)
到家之後,我在光滑的鐵門上面看到了自己狹長的倒影。當年滑稽調皮的小毛孩,變成了高大瘦削的男人,但是無論是面容還是眼神,都仍是那麼陌生,那個我以為會長成的我,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我這才注意到,我直到現在還沒有解下紅領巾,而我此刻這副樣子,像極了一個人。
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時我爸還處於沒有工作的時候,我媽起早摸黑出門幹活,把上學用的東西在前一天晚上統統裝進我的書包,而這一天的早晨,我爸笨拙地拿著紅領巾,要替我係上。如果不是我攥著紅領巾跑到他的跟前,他早已忘記有這玩意兒,直接送我出門了。他茫然地扯著我胸前紅領巾的兩端,然後迅速解下來,繞到自己的脖子上,照著鏡子試探著打結,似乎習慣了替自己系領帶的姿勢,當紅領巾掛在別人的脖子上時,便不知所措了。他像打領帶一樣繫好了紅領巾,好像發現紅領巾並不如領帶那麼長、那麼平整,所以有點不滿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現在我的姿態,便像極了那個時候的父親。
我爸並不是長期賦閒在家。他也找過好幾份工作,做過銷售或者文員,或者後勤雜七雜八的什麼都幹。但是每一份都幹不長,所以在我上五年級之前,一直處於就業、失業、再就業的迴圈中。按我媽的說法,他一把年紀還像個憤青,做事情總是一根筋。
在他的世界裡,所有的道路都是單行道。他的性格中就有那麼一些東西,就像他要先掛在他自己的脖子上系一次才懂得怎麼替我係紅領巾,迫使他做事必須按照一個標準的程式,不可遺漏或者逆轉。比如每天晚上睡覺之前,他一定要先開啟房間的燈管,然後開啟床頭的檯燈,然後繞回去關掉燈管,再躺在床上關掉床頭的燈。直接在黑暗中摸索著開啟床頭燈,或者乾脆直接摸索著爬上床蓋好被子,這些在我看來都不可思議。“那會撞到床角。”他會馬上這樣反駁你。
這樣的爸爸,在我小學畢業後帶著我們搬到另外一個城市,居然神奇般地開創了自己的事業,並且很快便有了一輛自己的車。我說過,在他的世界裡,所有的道路都是單行道,這樣的他開著自己的車穿梭在這個忙碌的城市,根本找不到一條如他所願的馬路。他不能相信紅燈時竟然允許車輛右轉。他不能接受一個路口的交通燈在變綠的時候不分方向,同時允許雙向的車輛向左向右直走一起瓜分這段綠燈時間,把整個路*生生地變成一個正在搓牌的麻將桌。他不能忍受原本走在右拐車道的汽車突然之間改打左燈然後直直地在他面前轉到左拐車道。他會在開車的時候按捺不住長久地按著喇叭,或者直接破口大罵,拍打方向盤。對於駕車時遇到的一切,他永遠不會找不到抱怨的內容,而坐在車上的我們,也慢慢從一開始的附和,變得越來越只是傾聽甚至充耳不聞。
因為我們知道,他越來越少提及的工作上的煩惱,都化作一股怨氣一股腦兒地發洩在那些捉弄他的交通燈和搶佔他車道的汽車上去了。
他後來重新給我係的紅領巾,不知哪個地方出了錯,結是松的,輕輕一扯就會散。“爸爸,你小時候沒有系過紅領巾嗎?”他一邊徒勞地把錯誤的結繼續勒緊,我一邊忍不住問。“阿棟,你是在質疑爸爸系紅領巾的技術嗎?”他這麼一說我便不敢吭聲,“爸爸小時候不需要經常系紅領巾。”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迷津(6)
“為什麼?難道那時不用每天都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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