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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大地上什麼最不幸,那便是道路了。道路上寸草不生,而且永遠不會長出任何東西來。哪裡是道路,哪裡便是不毛之地。
太陽躲開我的住宅,也躲開白樺樹。樹葉立刻開始發黃,而且越來越黃,彷彿在苦苦哀求太陽歸來。但太陽總是不露面。瓦灰色的浮雲好似令人焦慮的戰爭的硝煙,向天宇鋪天蓋地湧來,又如巨浪相逐,遮蔽了一切。雲片飛得很低,險些兒觸及電視天線。下起了綿綿秋雨。雨水淅瀝淅瀝地下著,從一根樹枝滴落到另一根樹枝上。淫雨不捨晝夜,一切都變得溼漉漉的了,土地不再吸收雨水,或者是所有的植物都不再需要水分了吧。
夜裡,我醒來了。屋裡多麼黑暗,多麼寂靜啊!……只聽見雨珠從樹枝上滴下時發出的簌簌聲。蕭瑟而連綿不絕的秋雨的簌簌聲好生淒涼啊。我起了床,抽起煙來,推開窗戶,於是看見了她那在秋日的昏暗中依稀可辨的身影。她赤身露體,任憑風吹雨打。翌日清晨,寒霜突然降臨。隨之又是幾度霜凍,於是白樺樹四周鋪上了一圈黃葉。這一些全都是發生在寒霧中。然而,當樹葉落盡,太陽露出臉來時,處處充滿憂鬱氣氛,尤其是在她周圍,因為就在不久前,這裡還是青翠蔥蘢,一切都光豔照人,欣欣向榮。過去,一切都是這樣美不勝收,朝氣勃勃,如今卻突然消失了。將要下起濛濛細雨來,樹葉將要腐爛發黑,僵硬的樹枝將要在冷風中瑟縮,水窪將要結冰。鳥兒將要飛走。死寂的黑夜將要拖得很長。在冬季裡它將會更加漫長。暴風雪將要怒吼。嚴寒將要肆虐……
我離開家了。我不能留在那裡,為不久前還使我欣喜和對生活充滿信心的事物的消亡而苦惱。我搭機飛向南方。到了辛菲羅波爾之後,我便改乘出租汽車了,我又驚又喜地仔細觀看溫暖的南國的蒼翠。一見黑海,我便悄聲笑了。
浩淼、溫暖的海。我潛進水裡,向海底,向綠色的礁石游去。我喝酸葡萄酒,吃葡萄,精疲力竭地躺在暖烘烘的沙灘上,眺望大海,觀看老是飢腸轆轆,為了一塊麵包而聒噪的海鷗。接著我又遊進溫暖的海水,攀上波峰,滑下浪谷,又攀上去。我又喝酸葡萄酒,吃烤羊肉,鑽進暖烘烘的沙子裡。在我身邊的也是像我一樣從自己的家園跑到這片樂土來的人們。大夥兒歡笑啊,嬉戲啊,在海灘上尋找斑斕的彩石,儘量不想家裡發生的事情。這樣會更輕鬆、更舒坦些。但要拋棄家園是辦不到的,就像無法拋棄自己一樣。
於是我回家了。四周一片冰天雪地。她也兀立在雪堆裡。我不在時,刺骨的嚴寒逞兇肆虐,把她的軀幹撕破了。撕裂得雖不嚴重,但落上一層雪的白韌皮映進我的眼簾。我撫摸了一下她的軀幹。她的樹皮乾癟、粗糙。這是辛勤勞作的樹皮,同南方的什麼“不知羞恥樹”的樹皮迥然不同。這裡,一切都是為了同霪雨、暴雪、狂風搏鬥。所以,像平時見到她時那樣,我又萌生出各種奇思異想。我暗自忖度:你看哪,她不離開故土,不拋棄哺育自己和自己兒女的嚴峻的土地。她沒有離去,而只是把自己的苞芽藏得更嚴實,裹得更緊,使它們免遭嚴寒的摧殘,開春時進發出新葉,然後培育出種子,把它們奉獻給大地,使生命萬古長存,永葆青春。是啊,她有自己的職責,而且忠誠不渝地履行這些職責,就像永遠必須做那些為了生存下去而必須做的事情一樣。
北風勁吹。像骨頭似的硬邦邦的樹枝互相碰撞,噼啪作響。刮北風的時間一向很長,一刮就是一個星期,兩個星期。這一來,一切生物都得倍加小心。更何況天氣嚴寒呢。好在我的住宅多少保護著她。但她畢竟還要挨冷受凍啊。嚴寒要持續很長時間,以致許多羸弱的生命活不到來年開春。但她能活到這個季節。她挺得住,而且年復一年地屹立在我的窗前……
曹世文譯
美洲之夜
弗.勒.德.夏多布里昂
弗朗梭瓦.勒內.德.夏多布里昂(1768—1848),法國作家。
代表作有《墓中回憶錄》等。
一天傍晚,我在離尼亞加拉瀑布不遠的森林中迷了路;轉瞬間,太陽在我周圍熄滅,我欣賞了新大陸荒原美麗的夜景。
日落後一小時,月亮在對面天空出現。夜空皇后從東方帶來的馥郁的微風好像她清新的氣息率先來到林中。孤獨的星辰冉冉升起:她時而寧靜地繼續她蔚藍的馳騁,時而在好像皚皚白雪籠罩山巔的雲彩上憩息。雲彩揭開或戴上它們的面紗,蔓延開去成為潔白的煙霧,散落成一團團輕盈的泡沫,或者在天空形成絮狀的耀眼的長灘,看上去是那麼輕盈、那麼柔軟和富於彈性,彷彿可以觸控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