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2/4 頁)
願意永遠安居,在一處落腳,如同在墳墓裡,不與變遷發生任何關係。假如一個人收到了死亡通知,為難的是決定徒步或揚帆走到盡頭,一路不見人影,或者只是同陌路擦肩而過;還是坐著一一孤獨地坐著一一想或者不想弄出儘可能小的變化。這兩種慾望會經常痛苦地換來換去。即使在這些收穫的日子,難以阻擋的引誘仍然徒步不停地走在田野的一隅,走在某座山上,遠遠地眺望著這個世界,這些白雲。麥子紅得如同赤紅的沙子,而麥子上方高聳著榆樹,隱身的預言神靈在懇求靜默,懇求一方寧靜,如同它們自己那樣。遠處那些較小的丘陵地帶上,蒼白的燕麥田在幽暗的樹林邊沿流動;它們也提議把忘卻深深地飲下,一勞永逸。然後,又一次,田野出現了一一一塊塊田地一一大量擁擁擠擠的燕麥,在白色的月亮下顯得井然有序,排列在離海不遠的平整的蘇塞克斯土地上那些成排的榆樹之間。腳下輕盈的萬物與頭上淡淡的月亮兩相映對,幽黑的樹木無以數計,彷彿那月兒懸浮在天地之間;禾束一捆捆擺置有序,它們被保護起來,但透過門道依然可見,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一一由於它們永遠滿足不了身軀,卻完全可以讓靈魂得到滿意。隨後是由熱而升的淡霧,這讓我們想到秋天或者不是秋天,全看我們各自的性情了。整個夜間,大齒楊一直在顫動,貓頭鷹在咕咕叫唱,頭頂著清朗的滿月,腳踩著銀色的溼漉漉的露水。你爬上陡直的白堊石坡,穿過女貞和山茱萸矮林;身置散亂的杜松樹間一一在這種濃霾裡如同黑暗中,它們把自己分成班組,一眼看去酷似向上攀爬的人、動物、怪物;在闊紫杉遮蔽下的死寂的土地上行走,由此又突然走在了鄉球花發亮的小枝以及枝頭的櫻桃色漿果之下;走在一叢叢草皮上;隨後穿過成簇的山毛櫸,冷清而幽暗,如同一所教堂,靜默無聲;然後來到高處平坦而荒涼的玉米地,走上燧石群,走上黏土地。這裡,那麼多形似軍旗的千里光①在同樣高的莖稈上誕生出來,挺挺的,一動不動,近在咫尺看得好生清澈,但稍往遠處便形成了一團綠霧,再往遠處這花狀表面竟只剩了影影綽綽,剩下一抹閃亮了。在灰濛濛的溼霧下,成團成團的綠色與金色顯得格外寧靜,寧靜得完美,儘管風在山毛櫸的樹梢上沙沙響動,這寧靜仍有一種不朽的美,一點沒有想到它們應該有什麼變化,此時此刻只是幸福地陷入一種莫名的自信與安逸。但是太陽在東南獲得力量。它把夜霧變成了一件飄動的衣裳,不是冷灰色或暖灰色,而是縹渺的金色。在影影綽綽的樹木間,風兒發出了大海一樣的嗚咽;晨霧波動著,飄來飄去,飄得七零八落,成了日光的一部分,成了藍色天幕的一部分,成了雲與樹與丘陵的顏色的一部分。隨著溼霧散去,幽靈一樣的月兒隱去,只見丘陵地帶盡頭是一峰紋絲不動的白雲。在薄霧籠罩的日頭的目光注視下,金燦燦的光亮與溫暖開始在矮灌木外層那些稠密的葉子上舒舒服服地滯留下來。附近的山毛櫸在鮮爽涼快的葉子間發出了新的聲音,因為每一片葉子都忙著什麼事情一一涼爽,儘管空氣本身是溫暖的。斑鳩咕咕地叫喚。白白的雲峰變成了丘原上一個碩大的半月狀,幾分裸露,在樹木遮擋下又有幾分鞍形;再往遠處,再往下方,從南邊淡煙中那片海洋般遼闊的樹木間閃山一座尖塔。正是一座尖塔此時此刻無疑使上千人感動,上千人在思想。記起了人與事業,但是讓我心動的卻只是一個念頭:僅僅一百年前,一個孩子埋在了下面,小孩的母親忍痛題寫了一個牌子,告訴所有路過的人,她的兒子曾是“一個可親可愛的孩子”。
山上的夜晚別有一番景象。榛樹枝兒把低懸的滿月破成了一團碎亮點。丘陵地帶高高地隆向了明亮的夜空一一它們一定是在自己的寧靜中向上隆起的,一邊還慢慢地吸著長氣。月兒吊在半天空,正好懸在丘陵地帶那條長長彎線的中央;丘陵上方,一條梯形白雲平展開來,雲腳下閃爍著一汪寬闊的塘水,丘谷的其他地方則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惟有幾盞零散的燈歷歷在目,近處一塊草地沐浴著月光,一眼望去像是一個湖。但是山上每片溼汲汲的葉子晶瑩明亮,使懸在上面的星星黯然失色;許多葉子和葉刃上都掛著水滴,又大又亮宛如躲在幽深處的螢火蟲。更大一點卻不更亮的是丘谷窗戶映出的三四束光亮。風息了,但是一英里長的樹林從它們的葉子上下著雨,弄出了風聲,每滴參差掉下的水珠從最近的枝杈墜落,清晰可聞,一種令人神往的聲音,彷彿它們在一遍遍洩露陣雨的吻。空氣自身沉甸甸的,如同蜂蜜酒多加了紫杉和紅松和百里香的芬芳。
……
①千里光,一種植物。
辛梅譯
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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