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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有種種議論,但我問心無愧。儘管先任組織部長後任主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的
龐抗美是我爹用毛驢把她娘馱到縣醫院生出來的,儘管我同母異父的哥哥西門金
龍與她的關係非同一般,儘管我與她爹她娘她妹妹都很熟識,儘管我兒子與她女
兒是同班同學,儘管我家的狗與她家的狗是一母所生,儘管有這麼多的儘管,但
我藍解放當上副縣長,完全靠的是我自己。我自己的努力,我自己的才華,我自
己營造的同僚關係和我自己奠定的群眾基礎,向冠冕堂皇裡說,當然還有組織的
培養和同志們的幫助,但我沒走她龐抗美的門子。她好像也對我沒有好感。在我
上任之後不久,一次在縣委大院裡不期而遇,看看左右無人,她竟然說:“醜八
怪,我投了你反對票,但你還是當上了。”
我彷彿當頭捱了一棒,一時張口結舌。我四十歲,肚腩已經鼓了,頭頂毛也
疏了。她也是四十歲,但身體依然那麼苗條,面板依然那麼光滑,臉上一片青春,
歲月在她身上似乎沒留下任何痕跡。我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剪裁得體的
咖啡色套裙,棕色的半高跟皮鞋,繃得緊緊的小腿和細腰翹臀,心中紛亂如麻。
如果不發生與龐春苗的事,我也許還能往上躥躥,到異地去當個縣長,或者
書記,最不濟也退到人大、政協,掛個副職,吃喝玩樂,步人晚年,不至於像現
在這樣,聲名狼藉,創傷累累,躲在這小院裡,苟且偷生。但是我不後悔。
“知道你不後悔,”大頭兒說,“從某種意義上說呢,你也算條漢子。”他
嘻嘻地笑起來,我家那條狗的表情從他臉上洇出來,就像底片在顯影液裡顯出影
像一樣。
當莫言那小子帶著她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辦公室裡時,我才猛然地意識到,歲
月流逝得有多麼快捷。我一直覺得跟龐家的人很熟很熟,似乎經常見面,但努力
回憶,她留在我腦海裡的印象,竟然還是那個在第五棉花加工廠大門口倒立行走
的女孩。
“你,竟然這麼大了……”我像個長輩一樣,上下打量著她,感慨萬端地說,
“那時候,你這樣,這樣,就把腿舉起來了……”
她白白的臉上浮起紅暈,鼻尖上一片汗珠。那天是1990年7 月1 日,星期日。
氣溫很高,我的辦公室在三層,敞開的窗戶,正對著一棵法國梧桐枝葉繁茂的樹
冠,樹上蟬鳴如雨。她穿著一件紅色的裙子,領口雞心狀,蕾絲花邊。小脖子細
細的,鎖骨處凹陷進去,脖子上拴著一根紅繩,繩端碧綠的小小的一塊也許是玉。
她大大兩隻眼,小嘴,口唇豐滿。不施粉黛,兩顆門牙似乎有些擠,很白。腦後
竟然拖著一條古典的大辮子,這讓我心中產生異樣的感覺。莫言那小子曾經寫過
一篇題名《辮子》的小說,寫一個縣委宣傳部的副部長與一個在新華書店賣連環
畫的姑娘搞婚外戀的故事。故事的結局很怪誕,與我們大不相同,但顯然他是以
我們的戀情為故事原型。跟寫小說的人交朋友,弄不好就成了素材。他奶奶的,
這小子。
“快坐快坐,”我一邊張羅著倒茶,一邊說:“真是太快了,小春苗,一轉
眼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藍叔叔,您別客氣,剛才在街上,莫老師請我喝了汽水。”她拘謹地坐在
沙發邊緣上,說。
“錯了錯了,”莫言那小子說,“藍縣長跟你大姐同年出生,藍縣長的母親
還是你大姐的乾孃呢!”
“亂講,”我把一盒中華煙扔到莫言面前,說,“什麼乾孃、溼娘,我們從
來不搞這一套庸俗關係。”我將一杯龍井茶放在她面前,說,“隨便叫,別聽這
個烏鴉嘴的——你好像在新華書店工作?”
“藍縣長,”莫言將那盒煙掖進口袋,從我煙盒裡抽出一支菸,說,“太官
僚主義了吧?龐春苗小姐,新華書店少兒讀物部售貨員,業餘文藝骨幹,會拉手
風琴,能跳孔雀舞,會唱抒情歌,還在省報副刊上發表過散文呢!”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