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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說:“你的體型胖了一點。還有你長得洋氣。不像勞動人民。”
說這話的,就是那天讓英去政治學習的人。他是政治處主任。
晚上,在宿舍。英只穿著胸罩和短褲。她看著自己,問我們:“你們是學醫的。我這樣的身材胖了嗎?”
“從解剖學的角度來看,你好像是胖了一點。”我說。
南差一點要掐死我了:“你別聽她,她什麼都不懂。她不知道舞蹈藝術,她是一個先天愚型患者。”
英笑起來了。她又問:“我長得洋氣嗎?”
“不洋的。”我想補救剛才的蠢話。
“她放屁。”南又說:“你是長得洋氣。不行嗎?”
“是的。你的鼻子比較高。眼睛深了一點。”我只好說實話了。
英站在那裡,好長時間不說話。
英開始瘋狂的減肥。
她晚上睡覺的時候,把自己的兩條腿吊起來,垂在天花板下,就那麼直直的。這樣她就睡不踏實,老醒。沒覺睡,人還不瘦?
中飯不吃了。一頓只吃一兩飯。青菜豆腐。
再看到英。她變型了。輕得像風箏。眼睛更深了,黑黑的眼圈,像一箇中世紀的修女。
英還得練功。不知道她的力氣從哪裡來的。A角在那裡跳。英就幫她調整動作,示範。大家都看著。沒人說話。
八一建軍節,《沂蒙頌》上演了。首長們都坐在前排。他們很多都是從山東解放區出來的。有個首長看得流眼淚。操著山東腔說:“沒想到一個嫂子,跳舞也能把眼淚跳出來。”
英站在邊幕。化了妝。看A角跳。
我和南也站在她身邊。英說:“她進步挺大的,就是韌性不太好。”
臺上的英嫂開始熬雞湯了。英走開了。坐在化妝間。發呆。
過完節。我們放暑假了。
暑假過了一半,接到南的信:
“那個王八蛋主任想和英談戀愛。”
我飛也似地趕回學校。宿舍空空的,像個蒸籠。
南叉著腰,我也叉著腰。我們在屋子裡亂走。
“他媽的。”南說。
“他媽的。”我也說。
我們趕到英那裡去。
“他說,只要我能同他確定戀愛關係,我就可以上A角。”
“你笨啊。戀愛關係好那麼確立的啊?”南叫起來。她正在談戀愛。要打報告的。組織上有批准意見才行。到時候不幹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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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菱豔(3)
“我不結婚就行。”英說。
“狗屁。”我說:“他是政治處主任。”
“那我就不生孩子。”英哭起來了。
哭夠了。她說:“我想好了。決不後退半步生。”
南和我把英抱起來。她真輕啊。我的手碰到的是骨頭。
英受傷了。她練倒踢紫金冠,摔到下去,很重地摔到了。她躺在練功廳裡。“我動不了啦。”她說。
太可怕了。他們把英搬到了救護車上,這個動作害了英。
英的胸椎骨折。她躺著,不移動也許有救,可是她被七手八腳地抬上車子。她的胸椎錯位了,壓斷了脊神經。
我們趕到醫院。她正處在脊休克狀態,隨時可能死。
英躺著。被單下面幾乎看到她的身子。她像絲巾一樣薄。
英醒了。她不住地叫:“我怎麼動不了呢?我的手呢?我的腿在哪裡?”
英高位載癱。我和南貼在門口的玻璃上看英。玻璃上全是我們的眼淚。
那個跳A角的演員來了。她靠在牆上。臉白得跟牆差不多。
英每天都在問同一句話:“我的手在哪裡?我的腿呢?”
每天必須讓她睡的床搖起來,半躺著,怕她的肺出問題。
英的大小便不能自理,每天要墊很厚的尿布。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她不得不做了氣管切開。英躺著,像一個沒有知覺的偶人。
只一週的時間。英死了。除了哭,我和南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那個政治處主任在太平間大哭,拼命用頭撞水泥床。血從帽子裡滲出來。被人家拉開了。
英的媽媽來了。一個高高瘦瘦的人。英的衣服是她給穿的。英的爸爸,非常筆挺的一個人。現在想來就是黃埔系出來的。他看到我和南,嘴一直抖。我們哭。他說:“她聽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