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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奶奶家的天井裡。天熱,他腳下滴了一灘水,爬著蛆。誰收的屍,不知道。肯定是一個好心人。
格格奶奶的身世我是很多年以後才知道的。因為我的一位同學當了當地的副市長。她說格格奶奶姓金,她的丈夫是國民黨軍官,到臺灣去了。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格格奶奶到底是不是旗人。她非常清秀。我曾經在她繡花的時候看她,然後問她:“你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很漂亮啊?”。
格格奶奶一下子用雙手捂住臉,像一個小女孩子。
我後來才知道,我帶同學吃格格奶奶的糖就是吃掉她的飯錢。她沒有工作,可是她笑咪咪的。
“我們不知道,我們又怎能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人熱淚涔涔,卻不是為了他自己。”這話是我在讀軍校的時候,一個同學抄給我的,她是我的好友。這話好像是俄羅斯作家赫爾岑寫的。我忘了。
刻水仙花的鞋匠(1)
村子裡的人都叫他“老bei”,這是閩南話。意思就是“爸爸”。沒法寫成漢字,只好叫他“老伯”,味道就差好多了啊。
老伯是個鞋匠。都想不起來,他是什麼時候坐在院門口的大榕樹下的。
那麼大的一棵樹,抵得上幾張桌面了。老伯坐在樹跟前,人跟樹皮差不多的顏色:褐色的、皺巴巴的。海風吹過來,榕樹的氣根就在他面前晃。有時候就覺得,老伯會和樹根一起纏起來,被海風吹到半空中去。
老伯太瘦,尖臉上氣根一樣的皺紋,腦袋上氣根一樣的頭髮。仔細看了,才找得到他的五官。就那麼被皺紋從臉上擠開了,委屈得不行。
老伯跟前一幅鞋挑子。一頭是個小木櫃,另一頭還是小木櫃。一頭的小木櫃是有抽屜的,裡面放著老伯的工具。另一頭的小木櫃是敞著的,裡頭放著鞋砧、小凳子、還有一些雜碎。
走過那裡,都會停下來叫一聲老伯。他從來不抬頭,縫鞋子。沒鞋縫的時候,就坐著睡覺。人一動不動,頭髮在海風裡搖來搖去。
當了一年兵,鞋子穿破好幾雙,解放鞋都能磨出洞來。訓練、種地都很費鞋的。託人從北京買了兩雙黑燈芯絨的“懶漢鞋”,寶貝似的,還是經不起磨,就到了老伯的鞋攤上。
老伯舉起我的鞋,朝天上望:“邊上縫一下”。他只會說閩南話。小時候我在漳州住過幾年,也會說幾句。我們就說閩南話,可惜寫不出來。
老伯拉開小抽屜,拿出一團白線——小細麻線。老伯又拿出一塊黃黃的蠟,把線放在蠟上面,一抽一抽地,線就沾了蠟,透出油光來。
老伯拿了一把小刀,刀尖對著鞋底開縫的地方輕輕劃了一道弧線,一條小溝拉了出來。
老伯拿出一把錐子,帶小勾的。老伯把錐子對著小溝,手掌推著錐子把,旋了幾下。錐子穿過鞋底。老伯把蠟線放在小勾上,一拉,線就跟著錐子拉過了鞋底,再用手指頭一挽,線就打了一個小結,結結實實地釘在鞋底上了。
老伯把鞋底放在鞋砧上,套好了,用小鐵錘使勁敲幾下。好了。一雙張嘴的鞋閉嘴了。
“五分錢。”他說。
摸出五分錢,想放在他手上。老伯嘴巴朝小木櫃裡呶呶:“放那裡。”那裡面也有錢,都是五分的。
就算認識老伯了。除了下雨天,老伯跟鐘點一樣準。我們一吹上班號,老伯肯定在。
就是不知道他中午飯吃什麼?坐在飯堂裡,我老是看他。
終於發現了,老伯吃煮熟的地瓜,還有鹹魚。放在一個大杯子裡。幾口地瓜,一口鹹魚。伸長脖子,喉嚨聳一聳,再吃。最後一抹嘴巴,兩隻手在圍裙上蹭蹭。
為什麼不喝水啊?我看得都噎死了。終於忍不住拿了一茶缸水。
老伯的眼睛從皺紋裡鼓出來,差不多都要掉到杯子裡去了。把臉伸到杯子裡,就聽得咕咕咚咚。我也跟著咽口水。當他把臉抬起來的時候,皺紋裡全是水汽。
“你不要給我水,我有喝的。”老伯指指遠處,那裡有一條水渠,澆地的。
“牛喝那裡的水,還拉屎。不衛生。”
“你說我吃牛屎?”老伯臉都縮起來。
我不管,只要看到老伯吃地瓜,就送一杯水。老伯從來不謝我。司務長知道了,說:“你這個人就是多管閒多吃屁。熱臉貼冷屁股。”
老伯的鞋刀還是刮臉刀。尖尖的刀子從臉上移過去,每一條皺紋在刀尖下拉開來,鬍子就從皺紋裡翻出來,老伯就用手指頭一抹。我看傻了。那刀子就認得鬍子,鬍子長哪兒,刀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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