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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兄弟從小就很喜歡隔著這塊布,一邊洗澡,一邊跟正在煮菜的媽說話。 時間大部分是放學,剛好瞎說些學校的雜事,媽的鐵耙子翻炒熱菜的畢剝叭響與我們的沖澡聲混在一塊,但絲毫不會打擾母子間的對話。熱水蒸氣從簾布下不斷冒出,我想這是媽一天最開心的時候。 我很喜歡在洗澡時跟媽說「我決定將來娶誰當老婆」或是「我好像快把誰誰誰追到手」這類的話。從國小到大學,我信誓旦旦中的女主角換個不停,但那塊簾布只換過一次。 「你這個年紀不要想太多!把書念好就對了啦!」媽總是這麼回應,但從來沒在語氣中表露她的認真。 偶而居然吵了起來,我頭頂毛巾、氣呼呼拋下一句「吼!以後不跟妳講了啦!」
走出浴室,就會看見媽在端菜上桌時偷偷掉眼淚,每每歉疚到想媽賞我幾巴掌。 也許媽很喜歡兒子對愛情的嚮往,更可能是單純沉浸在與兒子的日常對話裡。 想著想著,我想替我媽寫些東西。
或者,替我們家留下共同的美好記憶。 這段記憶該起什麼名字好呢?坐在理髮店裡的我幾乎立刻看見媽小小的身軀牽著腳踏車,靦腆地回頭看我的畫面。 鏡子前的我,根本不敢張開眼睛。 媽,妳一定要好起來。2004/11/22 下
晚上九點半。
爸走了,待會要換洗完澡的弟弟過來。病房只剩下我一個人陪媽。 「呵呵,妳現在應該最緊張了。」我開啟ibook,靠著牆,坐在伴床上。
「為什麼?」媽奇道。
「因為剩下的是最沒用的一個兒子。」我自嘲。在日常生活上我各方面都很邋遢,這是事實。
「不會啦,你有時候非常細心。」媽說的時候,大概發現我偷偷用ibook蓋子擋住眼淚,說著說著將頭別了過去。 所以我一點都不細心。 我敲著這故事,一邊跟媽聊我在網路上抓到的一狗票關於白血病的資訊。 「媽,我發現急性比慢性的還好治療耶,又幸好不是淋巴性而是脊髓性,第一年的存活率有60%,妳一定可以撐過去。」我提醒媽。
「我會啦。」媽說,一隻手靠放在額頭上,像是遮擋多餘的日光燈。這個姿勢是媽的招牌動作,我總覺得這著姿勢引隱含著痛苦的成份。 然後我跟媽說我補牙的事,關於命理節目那段記憶,我提醒她那是我們一起看的,當時的主持人還是況明潔。 「所以我說真的,我做了補救,所以一定會好起來。媽我再說一次,妳是我們家最重要的人,我們生命的意義都是為了妳。」我說。
「知道了啦。」媽的眼睛閉了起來。 雖然我家跟大多數傳統家庭一樣,並不習慣把愛掛在嘴邊,但有些時刻的感動並不能透過心靈交會達到。我不懂為什麼要白白錯過這些感動。 媽躺在床上,不時注意血漿滴落的速度。她正在展現專業的護理判斷,然後喚來護士。果不其然,血漿快用罄了。 我看著身子小小的媽,她又漸漸睡了。 幾個小時前,弟弟說了一句很混蛋的話:「媽,妳這輩子都沒睡過一次好覺,就趁現在好好休息吧。」不知怎地,當時很想叫他閉嘴,雖然這是個很辛酸的事實。 我看著媽睡著,輕輕勾著媽插上軟管與貼滿膠布的手。媽睡覺的姿勢歪七扭八,並將這一點毫不保留地遺傳給我。
突然皺起眉頭,媽的手指掏了耳朵幾下,然後繼續未完的、不安穩的眠。 媽喜歡掏我們的耳朵,卻不讓我們掏回去。說到底也是正常,畢竟媽掏耳朵的功力神乎其技,我還親眼看過一個鄰居跑過來請她幫忙,結果掏出一塊黑沉沉的耳屎,對方再三道謝離去。 我的耳屎是三兄弟裡最多的,有個成語叫「層出不窮」當很應景,但論記錄則是哥首次被爸逼「站著洗頭」第二天早上掉出來的巨屎。 媽掏耳朵時習慣問問題,我們則被迫伊伊啞啞地模糊回答,每挖出一小片,媽都會刮在我們的手臂上,有時還會將超大的耳屎用巴掌大的塑膠套裝好,交給我留作紀念或到處炫耀。但幾乎都沒真的留下,有幾個被我以前養的魚吃了。 近兩年我才開始想辦法幫媽掏耳朵,但技術遠遠及不上媽,媽又對我粗糙的手法心存畏懼,常常喊痛作罷,並堅持剛剛的攻堅並沒有向我口中說的「媽,那個真的很外面耶!」。
我以前無聊時胡思亂想,要是媽媽老的時候眼睛看不清楚了,我的耳朵該給誰掏?有時我自己拿著耳耙試探性摳摳,卻總是不得要領。光這一個小細節,媽便是無可取代的。 弟來了,我交棒。
今天他睡醫院陪媽,明天他回臺北,換最糟糕的我上陣。 「媽,我正再寫一個關於妳的故事。等妳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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