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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逛到中午,市場漸漸稀了下去。慢慢的,許多人知道這地方好玩,到那裡走一次,倒常常遇見好久不見的熟人,多是文化人,在那裡逛。後來,市場延續到下午了。再後來,政府聰明起來,索性把那幾條老街闢為市場,讓小販自己圈地為攤,市場收費管理。一旦合理了,小房子造起來了,戴了紅袖章的管理人員像警察一樣,在街上昂昂地踱著,中午時候穿了白衣服的女孩子,託著一個大木盤子,裡面是攤主早先訂好的面和酒菜,大聲吆喝著從人群裡擠來擠去,油香飄得人一頭一臉,像趕集一樣。
東西也不是單件的了,把一個紅木雕花的書匣子和一個二十年代的朗生打火機放在一起,像考古學家在雅典地下挖出來的碎片一樣。而由什麼小工廠加工了十幾件同樣的假貨,放在那裡恬不知恥地賣著。也沒有人再輕輕地拉你一下,告訴你什麼他有要殺頭的東西。一動,他拿出一張生產證明來證明自己不是批發來的東西。
再去舊貨街,發現那裡的老房子上,個個被用紅筆批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那個街區要改建了,老房子將沒有了,市場當然也要沒有了。那次去,帶著一架照相機,爬到一個高處,想為流水一樣失去著的地方照一張相,從鏡頭裡望出去,最大的,就是那些紅色的“拆”字。
弄堂裡的春光
要是一個人到了上海而沒有去上海的弄堂走一走,應該要覺得很遺憾。下午時候,趁上班上學的人都還沒有回來,隨意從上海的商業大街上走進小馬路,馬上就可以看到梧桐樹下有一個個寬敞的入口,門楣上寫著什麼裡,有的在騎樓的下面寫著1902,裡面是一排排兩三層樓的房子,毗鄰的小陽臺裡暖暖的全是陽光。深處人家的玻璃窗反射著馬路上過去的車子,那就是上海的弄堂了。
整個上海,有超過一半的住地,是弄堂,絕大多數上海人,是住在各種各樣的弄堂裡。
常常在弄堂的出口,開著一家小菸紙店,小得不能讓人置信的店面裡,千絲萬縷地陳放著各種日用品,小孩子吃的零食,老太太用的針線,本市郵政用的郵票,各種居家日子裡容易突然告缺的東西,應有盡有,人們穿著家常的衣服鞋子,就可以跑出來買。常常有穿著花睡衣來買一包零食的女人,腳趾緊緊夾著踩塌了跟的紅拖鞋,在弄堂里人們不見怪的。小店裡的人,常常很警惕,也很熱心,他開著一個收音機,整天聽主持人說話,也希望來個什麼人,聽他說說,他日日望著小街上來往的人,弄堂裡進出的人,只要有一點點想象力,就能算得上閱人多矣。
走進上海人的弄堂裡,才算得上是開始看上海的生活,商業大街、燈紅酒綠、人人體面後面的生活。上海人愛面子,走在商店裡、飯店裡、酒吧裡、公園裡,個個看上去豐衣足食,可弄堂裡就不一樣了。
平平靜靜的音樂開著;後門的公共廚房裡傳出來燉雞的香氣;有陽光的地方,底樓人家拉出了麻繩,把一家人的被子褥子統統拿出來曬著,新洗的衣服散發著香氣,花花綠綠的在風裡飄,仔細地看,就認出來這是今年大街上時髦的式樣;你看見路上頭髮如瀑的小姐正在後門的水斗上,穿了一件縮了水的舊毛衣,用詩芬在洗頭髮,太陽下面那溼溼的頭髮冒出熱氣來;還有修鞋師傅,坐在弄口,乒乒地敲著一個高跟鞋的細跟,補上一塊新橡皮,旁邊的小凳子上坐著一個穿得挺周正的女人,光著一隻腳等著修鞋,他們一起罵如今鞋子的質量和那賣次品鞋子的奸商。
還有弄堂裡的老人,在有太陽的地方坐著說話。老太太總是比較沉默,老先生喜歡有人和他搭話,聽他說說從前這裡的事情,他最喜歡。
弄堂裡總是有一種日常生活的安詳實用,還有上海人對它的重視以及喜愛。這就是上海人的生活底色,自從十八世紀在外灘附近有了第一條叫“興仁裡”的上海弄堂,安詳實用,不卑不亢,不過分地崇尚新派就在上海人的生活裡出現了。
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由於上海小刀會在老城廂起義,上海人開始往租界逃跑,在租界的外國人為了掙到中國難民的錢,按照倫敦工業區的工人住宅的樣子,一棟棟、一排排造了八百棟房子,那就是租界弄堂的發端,到1872年,瑪意巴建起上海興仁裡,從此,上海人開始了弄堂的生活。
上海是一個大都市,大到就像飯店裡大廚子用的桌布一樣,五味俱全。從前被外國人劃了許多塊,一塊做法國租界,一塊做英國租界,留下一塊做上海老城廂,遠遠的靠工廠區的地方,又有許多人住在為在工廠做事的人開闢出來的區域裡,那是從前城市的劃分,可在上海人的心裡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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