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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這裡二太太先跟趕車的安下了話,就拉開門縫兒去叫秦媽,秦媽說:“你等等!我把這一碗麵湯下好了我就去!不是暫時還不急嗎?”
二太太說:“暫時倒是不急,也許今天生不下了。”又說:“你回頭到咱們屋裡去一趟,小姐又醒啦!”
秦媽答應了一聲,二太太把門縫掩上,就踏著雪回到她住的屋。
她的小鞋兒都已溼了,但她的屋裡卻很暖,炕是熱的,地下還放著個炭盆,她來回地走著,彷彿是忽然得了一刺激,發現了一個新的企圖,這企圖又使得她歡樂之中夾著害怕,像她第一次發覺有孕時一樣,她想:假若別人生的這個,正是自己所希望生而沒有生成,沒得到的,那麼把自己所不喜歡要的這個,換一個相反的,那不也是很好嗎?自己這個女孩子,雖已過了滿月了,可是長得又瘦又幹,把她的小衣裘剝了,拿去充那新落生的小孩,那個產後昏暈的女人大概也不能察覺。大雪寒天,殘年旅店之中,誰還管這閒事,明天或後天一定走,只要是把秦媽跟方福買好了,誰也不能給點破了這件事。越想越是刺激,並望著炕上熟睡的親生女孩流了幾滴眼淚。
此時秦媽在那屋裡服侍那位春龍娘子吃過了麵湯,就來到了這屋問二太太有其麼吩咐,二太太先關嚴了屋門,然後拉著秦媽到了自己的近前,用極低聲音說了自己的祈望,並說:“假若她生的這也是個女孩兒,那就算是我空想了一回,都不用再提了!萬一她生的是個小子,那……你幫我!我給你十兩金子,也給方福十兩,你們永遠給我瞞著,見了老爺就說是我生了一個小子!……”
秦媽一聽,嚇得渾身哆嗦,但見二太太給她跪下了,哭著求她,說:“我願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換人家的孩子嗎?只是沒有法子,你可憐我!你答應我吧!我就放心了!要不,人家也生了女兒,我白夢做了,我也不怪你!”
在此緊張的情形之下,秦媽只好答應了,然而她也受了極大的刺激彷彿將要幫助人去行兇作惡似的,她唯一的希望就盼那春龍娘子也生下一個女的,即使生下來就死,也比男孩子好。她提著心,更見她們的二太太兩眼瞪得特別大,精神極度的興奮,彷彿要瘋似的。
少時二太太拉著她又到那東屋,此時藥已煎好,秦媽發顫著雙手給春龍娘子服了下去,春龍娘子腹痛得一陣陣的呻吟,又兼萬般的傷心,多日的疲憊,她緊閉著眼睛,如同昏暈了過去。炕邊寶劍無光,彎弓如棄,誰能想到這春龍娘子卻是名門的閨秀,風塵俠女,翰林的妻子,大盜的情人,名震京師投崖後生死莫卜的玉嬌龍。她此時失去了一切的勇武,一切的智慧,所有的親人。
外面雪已漸停,寒風更緊,爆竹聲也聽不見了,櫃房裹也燈光昏昏,方稿跟韓秀才都已回屋睡覺去了,醉老財又嘆了兩聲倒黴也回到自己的鋪上睡了。黑三則趴在櫃檯上睡覺,作著夢夢到兩隻沉包裹,兩個漂亮娘兒們,還有幾隻病駱駝。
那趕車的把剛才的一吊錢也輸淨了,無精打采地,可還看著那三個夥計在鬥紙牌。鬥紙牌又不像開寶那麼須要吆喝,並因掌櫃的都已睡了,大家都不敢高聲說話,所以室中甚為寂靜,窗外的風攪著雪之聲,聽得很具清楚,可是他越聽越煩,就坐在炕上,抱著兩腿兒打盹兒。
這時已然過了三更,連那三個賭錢的人也都相繼著打呵欠,忽然有一種聲音刺到這趕車的耳裡,這趕車的由夢中驚醒,推著個夥計的肩膀說:“你們聽!聽聽……”
此時卻很清切的有小孩的哭聲:“哇啦!哇啦!”像小蛤蟆叫喚似的。
趕車的不由瞪大了眼睛笑著說,“快聽!生啦!真生啦!”
三個夥計也都停住牌,靜聽了一會,然後有個就說:“管他呢!又不是咱的婆娘生孩子……門牌吧!”
趕車的卻仍然側耳去聽,可是他漸漸聽出來有異,他聽出來不知是那間屋的門響,又聽院子也有小孩兒的哭聲,這哭聲他可是聽熟了,那個方二太太自安西州抱著這孩子坐他的車來到這兒,直直哭了一道兒,連她媽都罵她是“號喪鬼”、“氣人的東西”。但這趕車的聽了很是詫異,心說:為甚麼那位太太也半夜裡把孩子抱出來了?於是便注意去聽,卻聽東屋裡兩個孩子一齊哭了起來,聲音混雜在一起,叫人聽看心亂,這趕車的說了聲:“怪事!”他又找著他那雙溼鞋下了炕,開了門縫往外去瞧,只見那東屋和北屋全都有明亮的燈光,東屋的窗上並且人影搖晃。這趕車的並且看出那人影兒就是方二太太,心說:在路上看看這娘們像是頂刁惡,原來她的心腸倒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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