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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世民深深吸了口氣,手來來回回撫摸溼透了的床鋪,像真的在撥弄著河水。
良久,他才低聲說:「無忌,我想我是真的想念那條小溪了……」
「不必想念……等你好了,我們一同去……一同去……這次,換我拉你下水………」
我喉間有些哽咽,只好連忙住口。他乾笑了起來,笑不了幾聲,就將臉埋在被褥裡。我只能看到他的肩頭在聳動,不知他是在笑,還是在哭。我仍然埋首在他早已幹了的肩背上,舐著不存在的河水,不捨離去。
面對著生離死別,回憶對我們來說,已經變得很苦、很痛。
我們開始對那個根本不會發生的未來產生憧憬。在世民活著的最後一個夏天裡,我們每天,就是依靠著這些甜美的謊言,讓所餘不多的時間感覺上過得緩慢一些、幸福一些……
到了盛暑,世民已無法跟我閒聊。說話不到幾句,就要喘氣,偶爾還會咳出血來。
一天下來,醒著的時間少,昏睡的時間多。我一直伴在他床邊,抓著他的手,讓他每次一睜眼就能看見我。然後,我們就這樣雙手互握,沉默著,聽彼此的呼吸聲。
窗外,夏日炎炎。天空一望無際,花園是一片青蔥,生氣勃勃。
窗內,卻是一片死寂。我緊握著世民的手,靜聽他因氣疾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夾雜在蟬鳴之中,如在一唱一和。
我的一生,好像從來都只有夏天。記憶之中,就只有那喋喋不休的蟬鳴,低飛群舞的蜻蜓,暴雨,酷日,衣服因汗水而貼在面板上的黏膩感,身體浸在溪水裡的冰涼感……
那時世民的雙眼,總是迎著陽光,笑得雙眉彎彎,眸子像透明的琉璃瓦,耀眼如同盛夏的驕陽。
如今世民的雙眼,卻總是失去焦點,不再澄澈;消瘦的臉龐亦讓我觸目痛心。現實對比著回憶,就變得越發的淒涼。
我開始憎恨夏天,憎恨那些我擁有過的美好。我是必須學會忘記的,不然現實的殘酷早晚會讓我吃不消。
我看著一天比一天虛弱的世民,只好寄盼將來。將來有著比過去更美好的事。我與世民,會一直這樣相愛下去……
我忙著編織將來的夢,已沒有餘暇去想這到底是否自欺欺人。
一個月間,我許下了好多好多的承諾,總之待世民好了後,我什麼都答應。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摘給他。
只要他能好,我什麼都願意。
直到他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最後一刻,我還妄想著,他真的能好起來。
「……無忌,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半張著眼,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來。我連忙以食指按在他的唇上:「傻孩子,你在說什麼傻話?不是答應了我不準再想那事了嗎?別亂想,你會好起來的……你好了後,我們──」
他打岔:「不,無忌……我總覺得……今天………」
我在心裡起好的腹稿,忽然都亂了。
不是今天,世民。不,不會是今天。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說過數百次的謊言,我竟說不出口。
他望著我,忽然又猛咳起來。不幾下,就嘩啦的噴出了一口鮮血。
鮮紅的血,觸目驚心地玷汙了他的臉,也噴到我臉上。血雖溫熱,卻像冰一樣寒了我的心。
「不!!」我叫了起來,慌忙給他抹掉唇角的血:「振作點!你會沒事的……我叫人來,很快……」
「別,別叫人來……」他唯恐我會離開他一樣拼命拉著我的手,忙道:「遺詔我已教遂良寫好了。別叫人來………我想……和你再待一會兒……」
前所未有的恐懼,席捲而來。
不,世民,不是今天……不可以………
「我們不是約好了要回去那河溪嗎?可不能說話不算話!」我看著他雙眼快將合上,猛地搖了搖他:「不準睡!你不是說……只要是我說的,你都會聽嗎……你會好起來的……我要你好起來!!我們能一起相處的時間還多著……秋天快來了,我們還要去打獵呢……」
他喘息了好久,平日他會把這些一拆就穿的謊言欣然聽下去,但今天,他卻無力地苦笑了起來:「如果能將你說的話全部都聽從,那該有多好………你說去哪裡……我就跟著你去哪裡……」
我手心裡世民的手,越發冰冷。
我在心裡掩耳盜鈴的戲法,很快就要被逼落幕。不論我心裡喊了多少個「不」,從他蒼白如紙的臉色,從他唇上刺眼奪目的紅血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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