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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四月仲春,一年裡最明媚的季節,哪來的冰雪?
秦長歌緩緩走近,明明那些潔白的山水並沒有散發寒意,她的心底卻突然幽幽生出微涼的愴然之感。
仔細一看,才發覺那些冰晶都是水晶,那些積雪都是碎銀。
一個森冷的,價值萬金的後花園。
秦長歌立在這個人工赤河冰圈之內,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裡心思突然空靈,突然摸到了那個神秘人的萬千心思的一點。
冰圈,果然是冰圈。
從她重生以來,甚至,好像在她前世死亡之前,玉自熙對於冰圈就特別的在意,這彷彿是很久以來玉自熙生命中的一個讖言,他忌諱避開卻又無時無刻不將之銘記,以至於他從未對任何人開啟的後花園,竟然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冰圈。
他為什麼念念不忘冰圈?銘記到在自己家裡,也要一模一樣照搬一個?
回身,看著倚在園門口的玉自熙,他的神情空茫遙遠,微帶哀傷,卻在她回首的那一刻瞬間收拾乾淨。
秦長歌看著他的眼睛,試探的向園中仿造冰圈中心的那一處冰層走了一步,玉自熙果然立即道:“別去那裡,那是空的。”
他過來牽著她的手,走到一處小山包坐下,秦長歌取出酒來,晃了晃,問:“赤河烈火釀,可敢喝?”
玉自熙笑笑,一伸手取過秦長歌手中的兩個酒壺,扔了另一個給她,道:“經過我的手的酒,你敢不敢喝?”
秦長歌露齒一笑:“那就看誰能毒死誰吧……花狐狸。”
她最後三個字,說得極輕極輕。
對面玉自熙正在拔酒壺塞子的手忽然輕輕一震,隨即若無其事的將塞子拔起,彷彿根本沒聽見她那個突如其來的稱呼,舉起酒壺對她一讓,仰頭便喝。
秦長歌慢慢將壺就口,冰涼的酒液入口,激得人渾身一顫,下腹時卻一路灼熱的燒下去,彷彿一條火線騰騰的直貫全身,又或是一蓬烈火砰地一聲在內腑深處炸開,將人眩暈而熱烈的拋上雲端。
燃燒的灼熱裡她卻在森然的想。他為什麼裝作沒聽見?
花狐狸……花狐狸。
當年還不是皇后的秦長歌,和也不是靜安王的玉自熙,在一起出生入死浴血打江山的過程中,從來對對方都沒一個好稱呼。
他稱她母蠍子,她喚他花狐狸。
他說她一肚子壞水,手段百出毒辣無情,是個誰碰誰死的母蠍子。
她說他男生女相陰柔奸狡,笑裡藏刀殺人如麻,男人比女人還美,男人比女人穿得還妖豔,生生的笑面花狐狸。
那時她十六歲,他十七。
他是秦長歌輔佐蕭玦之後,唯一一個由蕭玦自己帶來的死黨,秦長歌記得那日清晨踏過石板橋的霜,小城之外溪水邊,蕭玦突然駐馬,揚鞭指著前方,笑道:“長歌,帶你認識一個人。”
溪水裡,陽光下,濯足的紅衣少年一回首,那一刻水波不流而陽光靜止,秋風裡吹散浮動的魅香。
永生里美如彩蝶蹁躚的容顏。
他是蕭玦自小的朋友,卻連蕭玦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只在某日踏青之時,遇見了,和契了,喜歡了,他目光發亮將他引為知己,他懶懶散散從此也將就算他是朋友;他說要去從軍和他告別,他卻說打仗好玩自己也去混混;他以為這麼懶這麼桀驁的人遲早受不了軍規會跑掉,他卻陪著他從小兵到副將到大將直到成為他的開國重臣;他對他說自己愛上長歌,他出了會神,然後鄙視的說早就知道了,還說女人這東西,是最麻煩的東西,永遠不要遇見的好。
他一生如流雲如烈火如飄搖不定的風,從來都不像肯拘於一地的人物,卻一直將這雲這風這火系在了西梁皇室周遭。
這些都是蕭玦說給秦長歌聽的,還曾開玩笑的說,是不是他也喜歡長歌,所以才甘為驅策,當時長歌就長聲一笑,說胡扯,玉自熙這個人,如果真喜歡誰,那是絕對不管你是上司還是朋友,絕對不客氣的動手就搶。
不是戀人,卻是一起殺人闖天下拼出來的交情,那一聲花狐狸,普天之下除了蕭玦、自己和他,再無人知曉。
……
秦長歌慢慢舉起酒壺,看著身前人波光明滅的眼眸。
十餘年風霜血火,八千里轉戰煙塵,那些幽州、赤河、雲州、平州、定陽、德州……那些血流飄杵的戰場生涯,那些一聲聲帶著笑謔和譏刺的花狐狸,我不相信你會忘記。
玉自熙。
為什麼你裝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