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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給姑媽拜壽,太后當更歡喜才是,這也是我自己的私心想頭,自天璧元年,我隨王爺前往封地,在正安門辭別帝后,算起來,我亦有六年未曾見著我那侄女,王爺在安州也頗掛念,總說照微幼時活潑可喜,不知如今是怎生模樣?所以我想著,若能有機會見一見照微,將她的近況說給王爺聽聽,也算了了我們這對行將就木的老夫妻的心願。”說著便拭淚,又向太后皇帝道失禮賠罪。
她抬出安王,言語間不提廢后之事,句句拿著人情倫理做文章,竟是冠冕堂皇的好理由——不過是已經老邁的姨媽姨夫思念侄女,欲求一面,又是太后壽宴,再不予通融,素被成為倡行孝道,體天格物的皇帝難免被人所譏。
一片寂靜中眾人埋頭吃菜,卻都豎著耳朵捕捉蕭玦的聲音,都聽說皇帝早先雖英明仁厚,但近年來性情漸冷,威儀日重,且喜怒不定,發作起來頗為可怕,眾人害怕遭殃,哪裡還敢多言,裝模作樣夾一筷菜在嘴裡,隔半天才敢咀嚼一下,還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而蕭玦只是端著酒樽,凝神看著杯中酒液,似乎那酒樽裡,有什麼西洋景一般。
太久的沉默是會令人難堪的,太后的神色已經有點僵,安王妃扭著手指,坐立不安。
所幸,在那僵滯沉凝的沉默到了即將爆發的極限,安王妃微微傾身,似已打算離座請罪的那一刻,蕭玦突然抬起頭來,狹長明銳的眸子斜斜一掃,掃過江太后和安王妃臉上,現出一抹冷峻笑意,淡淡道:“既是母后和王爺王妃心願,豈有不成全之理,朕本也有此意,只是擔心她神智不清,若是發作起來,驚嚇著太后眾妃和眾臣工內眷便不好了,既有太后和王妃擔待,自是無妨。”
江太后彷彿沒聽見最後一句話,只笑道:“皇帝越發細緻體貼了。”便命人去冷泉宮請江氏。
此時眾人雖都還勉強著做出喜樂模樣,其實坐在位上都已渾身不安適,不知道江太后葫蘆裡賣什麼藥,為什麼要在這個場合見廢后?
江太后笑容平靜高踞座上,變幻的目光裡,卻隱隱透出一分不安。
她等這一天,已經有段日子了。
照微被廢后,一直神智忽清醒忽迷糊,她念在這孩子總是她江家一脈,如今江家人丁凋零,也就她還能顧得上照微了,便時常派人偷偷予以照拂,不料前些日子,侍候照微的宮人小樂兒,在她的嬤嬤前去送食物時,將嬤嬤扯到一邊,說照微夜夜驚魘,妖夢入懷,醒來時便不停的失神嘮叨,說“她回來了,她回來了。”除了這個,神智卻一日日清醒起來,日日鬧著要見太后。
嬤嬤轉告江太后時,那句沒頭沒腦誰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的“她回來了”,卻讓素來了乾淨的江太后終於變色,思量良久,她打算見見照微,只是他心中明白,蕭玦雖然對她給照微送衣送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那也是僅此而已,要想私下見她,便過了蕭玦允許的底限,絕非易事。
所幸不久便是大壽之日,她和提前趕來的安王妃商量了,以侄女給姑姑拜壽的名義,逼皇帝允許照微前來,只要能來,總有機會留下她,更何況,她還有個更深的想頭。
如果,照微瘋迷中所說的“她回來了。”真的是她所害怕並猜想的那個意思,那麼那個她,一定是回來復仇了,要想對皇室復仇,定然不可能是普通身份,不在宮中,也必定在王族內眷,除了自己壽辰,還有什麼機會,能夠光明正大聚集所有西梁皇族王公命婦?
當年,照微在長樂宮火海前歡舞尖笑的模樣,和她口中那些古怪至於無人聽懂的言語,所有人都以為不過是一個瘋子的胡言,只有她一直不能忘記,並深深覺得,神智瘋迷的照微,那無限混亂的意識,也許真的曾在某個時機,無意觸及了最深的秘密和真相。
她一遍遍的展開雙臂,做出翱翔之狀,妖紅火焰裡她黑髮飛舞,未繫腰帶的長袍飄飛如翼,她爬上高處,再像只大鳥般俯撲而下,她笑得燦爛輝煌豔若桃李,卻又嘲諷森涼宛若深淵,“一個,兩個,三個……哈哈……”她掰著手指艱難的數數,似乎數不過來般再大笑著丟開手,再數,再丟開,迴圈往復,彷彿那是世上最有趣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執著不休,知道怒極的蕭玦,命侍衛上前將她拉開。
那日江太后立在長樂宮外玉清宮的抄手遊廊前,遠遠看著侄女的瘋態,金繡雲霞的寬袖下白皙的手指狠狠絞扭在一起,宛如纏在心上那根沉重的繩。
如今,時隔三年,瘋了很久的侄女,神奇般的漸漸清醒,她說:她回來了。
多麼令人寒冷的一句話,多麼令人寤寐不安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