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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上人山人海,由於人數可喜地大大超過了預計,進行了三次全場大挪動,廣場才勉強容納下了全部與會者。
大會實際上在三點後才得以隆重召開。主席臺下,安派了一排罪孽深重的紅派頭頭,共八個。他們是從“群專部”'群眾專政指揮部'牢房裡押出來接受批鬥的,全是光頭,個個面板雪白身體羸弱,為展示無產階級專政鐵拳的威力,人人手上都戴有鋥亮的大手錶'手銬',而且主席臺兩邊還有持槍人準備隨時上前伺候。會場裡,近半數是紅派遺民,他們人數雖不少,然而很規矩,因為人海中處處有背槍的糾察,紅派人如有藐視大會行為,便可能被當場抓進廣場邊一幢二層樓房裡,去品嚐糾察們的拳腳。通往廣場的街巷全部封鎖,一般人只准進不準出。
主席臺上的紅色大會標:“鬥私批修立新功大會”。
對此會標,場內不少聯派*議論紛紛,他們嫉憤:上臺的紅派壞蛋們過去沒有舊功勞'只有罪過',今日何謂立“新功”?這分明是當了官的頭頭們在招降納叛,排斥老戰友老功臣。
主席臺兩旁牆上,左邊是“受矇蔽無罪”、右邊是“反戈一擊有理”的大標語,白紙黑字,每個黑體字有一人多高,威武莊嚴。
黃成在臺上忙碌,拿著程式單當司儀。臺下好多人氣憤了:“他算個啥東西?”
縣革委負責人致開幕詞後,兩位聯派要人熱情講話,代表全縣無產階革命派,向即將上臺的紅派反戈朋友表示祝賀和歡迎。然後,被祝賀的紅派叛徒們,按黃成手中程式單的安排,依次上臺“立新功”,黃成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真是場大會,已四點過了,會才開了一半。但一切都很順利,聯派群眾覺得這個大會預示今後將天下太平,始終歡欣鼓舞趣味盎然,不時爆發起的口號聲如雷鳴一般;紅派群眾在糾察們的炯炯目光下,雖然把重心在兩腳上不斷地換動,表情卻彷彿坦然,好些人竟聽得出了神,也有人居然站著就睡著了似的。照相的人臺上臺下搶鏡頭,連廣場後一根光溜溜的水泥電杆,他也藉助長長的竹梯爬上去了,戰戰兢兢地一心要留下這偉大的時刻。黃成打算,會後一定要去討一張自己主持大會的光輝形象,以便榮歸生產隊。他想,生產隊的人們,肯定還以為自己現在正蹲在牢裡呢。
忽然,一位上身穿舊軍衣的中年男子,從會場里昂首走出來,步伐堅定表情嚴肅。他走到臺下,揮手命令黃成收他手中的紙條。
黃成以司儀應有的莊重和禮貌,彎腰接了條子,鄭重地開啟一看:
“把政治扒手黃成揪出來!”
按*中的大*慣例,群眾大會上,臺下遞上去的條子,主持人通常都應當場宣讀。當然多半僅是讀讀而已,是尊重群眾,等於讓群眾插插嘴,不一定認真的。
眾目睽睽下,黃成故做鎮定地將條子默唸了三遍,然後將它捏在程式單下,臉上有了僵硬的微笑。場內有人高叫:“念條子!姓黃的,念!”
臺上,一少婦正在揭發紅派的某位頭頭,臺下,沒人制止那幾個大聲喊叫的人,看來那幾人是很有份量的聯派極端分子。
黃成想把紙條交給坐在臺上的那位縣革委頭頭,希望他派人去叫那幾個傢伙安靜。此時會場裡又走出一人,這人年輕高大健壯,腰間漂亮的武裝帶上,炫耀地掛著手槍,棕色的皮革槍套擦得發亮。他大搖大擺、懶洋洋地走到臺下將紙條遞上。黃成不情願地去臺邊收下,硬著頭皮開啟,竟然是疊著的兩張,但兩張上都沒黃成的大名。黃成放了心,回頭叫正在發言的少婦暫停,拿過她正對著發言的麥克風,平淡敷衍地照著條子宣讀:
“歡迎張秀琴回頭是岸。”
“把頑固到底的張克雄、汪家強、汪翠花……揪出來。”
話音剛落,會場裡有個地方好象立即打了起來,亂哄哄的,連急忙趕過去的糾察也被推開了。一位極不情願出來風光的高壯中年婦女,從那兒被眾人往臺下推搡過來,她已披頭散髮且在人們手中踉蹌著,但還愚昧地一個勁妄圖往回走,大聲罵不絕口。罵的內容大概很新奇,引起了沿途人們開心的鬨笑。另外幾個被點名的傢伙比她聰明多了,各自慌張地往前擠,唯求不被強行地揪出。他們在人海里艱難地航行,一路上無暇理會歡送的詈罵和拳腳,終於衝出人群后,才喘喘地慢慢走上前,自覺地和那位被推打出來的女人站成一排。那氣呼呼的女人,還邊整理頭髮邊不停地回頭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