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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一艘軍艦要造多少輛腳踏車?如果科學家都來研究造房子種糧食,大家都來搞民用科研,全世界是啥子樣子?你我早就不是今天的這個日子了。
幾十萬年了,人類還這麼窮。世界上好多國家,都在搞糧食和生活用品配給制,因為沒東西。
沒搞配給制的國家,也不是人人都吃得飽穿得暖的,窮人多的是!”
說到窮人,助教又想起了黃成的媽:
“你媽那麼窮,把你帶大真不容易。街坊上的人哪個沒親眼見過,你三、四歲前,你媽經常把你背在背上打草鞋,辛苦得很!因為把你一放到床上你就要哭,晚上不點燈也要哭。你小時候也是怪。”
“林場那些人還關著的嗎?”黃成想轉移話題,他不喜歡這些危言聳聽的可怕理論,尤其不願聽自己的媽如何辛苦帶自己的封建說教。從助教沒完沒了的奇談怪論中,他嗅到了反對階級鬥爭、類似蘇聯修正主義想搞“和平競賽、和平演變”的氣息。
他心裡詫異,才比自己大五、六歲的助教,多讀了幾年書,就變得這麼反動和怪異了,但在表面上還看不出來。怪不得要搞“破四舊”,要搞“觸及人們靈魂”的*。
助教沉默了一會兒,不情願地收回了思路,回答說:
“那些知青啊,大概是我走的前幾天吧,已把他們轉移到城關二小,去辦學習班去了。縣革委知道了他們沒槍,不跟他們計較了。
我看他們其實比在林場還舒服。有時候晚上都請假出來,在酒館裡划拳,右手打著石膏,左手在那兒比畫,撐柺杖的,也圍著桌子在那兒亂跳,那幫子人!”
面對黃成,一談到家鄉,助教就總要想起黃成那可憐的母親,想起那卑微堅韌和慈祥忙碌的身影。他忽然覺得:作為兒子,黃成這個人也夠可怕的了!
他沉吟著,對兒時的“麾下”說:
“林場那些人都沒事了,你可以抓緊時間回去。聽你那些同學說,自從上山下鄉,你就沒回過一次家,信也不寫,連春節都沒一張條子,有點過分。這不影響你幹革命嘛。”
黃成臉上火辣辣的,心中又生起了對母親的氣憤。這些年,母親在拿自己沒辦法了時,常將家中的矛盾,向一些她以為能影響黃成的人說,而一切人又全同情她,弄得黃成滿腔怒火。出於忤逆的天性,黃成猜測,這次助教回去,肯定又聽她說了些什麼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悻悻地回答:
“回去也回不了家,群專部等著我的。”
助教的語調堅定起來:“那就看你自己咋個辦了。跟你在火車站的事一樣,老老實實開誠佈公反而沒事。這樣吧,我給李副主任寫封信,你帶回去。”他說的李副主任,即是他那位已當上了派革委副主任的老同學,一個正在縣裡叱吒風雲的大人物。
黃成立即同意了老大哥的安排。
他不是聽從了老大哥的說教,而是怕得不著老大哥儘量多的錢和糧票(沒有它可不行)。他雖然對人有點慷慨,但更喜歡慷慨地享用親人朋友的血汗,對他越好,他越獅子大開口,越心安理得,還自尊心強,不能忍受拒絕。這個只會應變不會反省的傢伙看出來了,如果堅持要去前線,助教便不會管他。
而且,真的去前線也不是那麼輕鬆:一是有躲避吳玉蘭的尷尬,二是自己在縣裡主持過聯派的“立新功”大會,絕對不好解釋的。前線都是本縣人,知根知底訊息靈通,不象林場瀘州知青好欺騙。
助教對黃成的意外聽話頗感動,彷彿又見到了童年時的那個光屁股小弟弟。懷著舊時的那份溫馨,他帶著黃成玩了兩天省城,使黃成遂了小時候唱的:“胖娃胖嘟嘟,跟著老漢(爸爸)上成都,成都又好耍,蘿蔔燉嘎嘎 (肉)。” 兒歌中的夙願。黃成兒時常常惆悵:老漢到遠處找錢去了,自己啥子時候才能上成都。
那時他全然沒有想到,身邊所有老漢在家的小朋友們,也沒一個去過成都的。相反,他們反而羨慕自己家裡有個好玩的木頭機器,常在自己的安排下,圍著那機器參觀各種草鞋的誕生。
幾天後,黃成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回了縣。縣革委和群專部大吃一驚,他們覺得,黃成肯定是有恃無恐。
他們一面暗中監視黃成,準備應付他可能來頭不小的一擊(例如將中央給他的批示抄貼到大街上去),一面惴惴地等待著,看上面是否會傳達下來有關黃成的麻煩指示。
不料一等就是一、兩個月。不知什麼原因,黃成既不回生產隊,賴在城裡也沒什麼舉動,上頭也不下達任何有關他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