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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好奇的眼光,不時集中在她身上。她畢竟是個美麗的女子,胭脂一樣的嬌豔,但是鬢髮散亂,穿的金色高跟鞋掉了一隻。很多人都能看出,她是個正在受欺凌的女子。
但是,她始終沒哭。從那一天開始,她就沒了眼淚。她的眼睛始終是乾的,像兩潭井,幽幽的井。
原來,她已老了。在二十二歲那年,她已老了。
程先生所給予她的一切,在那一天,全部收回。也許是程太太的意思,然而,已經不重要了。華倩只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在金色地毯上的夢。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九章
但是以後的歲月,她不時的從夢中驚醒。喉嚨似被扼住一樣,冷汗不時的從背上冒出,像一條蛇,纏著她。她看不見,只覺冰冷,刻骨的冰冷。
某天的半夜,她又從噩夢中驚醒,怎麼也睡不著了。坐起來,沒開燈,就這樣在黑暗中,什麼也沒有,無悲也無喜。她覺得整個心是空的,枯乾的空,苦澀的空,像是整個世界在心中走過一遭,但是什麼都沒留下。
只聽見秋蟲的叫。短促的,斷續的,在無邊無際的黑夜中叫,是絕望的叫聲。她聽出來了,就像潮水一樣的聲音,啾啾的,佈滿了她的心房。她好冷,雙肩瑟縮,忍不住抓過一件灰綠色的絨睡衣,但還是冷。她的手指撫摸著那厚厚的圈圈絨,才發現厚是錯覺。那圈圈絨很薄很薄,似乎一抓就會破,她的淚突然在這刻奔湧,肆虐。她的心臟突然捲縮成一團,淚塞住了喉嚨,那悲傷海一般的撲來,沒有設防的淹沒了她。
原來她以為厚實的一切,什麼都沒有。青春,愛,鎂光燈,明星之路,就那樣輕易的都會離開。她以為能增光添彩的一切,能讓她高高的昂起頭驕傲微笑的一切,就如這灰綠的圈圈絨,一撕就會破。她不過是人家手心的一件玩物,掌心向下,放開,她就會碎得粉身碎骨。
在那個夜裡,她才看清,自己不過是女人,一個平凡的、脆弱的女人。那些東西,不是她的。
她走下來,摸索著穿上拖鞋,她始終在求一點溫暖。她是人,無論怎麼聰明,無論怎麼外強中乾,在這秋天的深夜,她回覆到人在最初的感覺,像個胎兒一樣,混混沌沌的,什麼也不要,只要一點點溫暖。鞋子是薄絨的,底很薄,似乎觸到了地板,她又感到冰冷,像是程太太的眼睛。她全身一陣顫慄,似乎是逃一樣的衝進廚房。
倒了一大杯熱水,又加了幾勺蜂蜜。那厚厚的粘稠的金黃色的液體使她稍稍心安。很熱,很甜,她像個小女孩一樣,使勁的又喝了一口,是的,還是很熱,很甜。她終於有些踏實。
這是看得見的她踏踏實實擁有的東西,在這寒冷的夜。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比如愛情。她的淚收了回去,在今夜,她想,她把她半生的淚都流完了。她已經嘗過了它的味道,是鹹的。下半生,她要甜的熱的,現實一點的,就如這水,是她能夠捕捉到的。她要換條路走了,那就是——結婚。
她開啟窗,讓風進來。這是二十六層樓上半夜的風,冷得像把刀子一樣。她不怕了,她冷靜的俯身看著樓下,一片黑暗,但也有燈。這是個不夜城,那兒都不缺燈,看你怎麼選。她曾經想象痴情女子一樣縱身一躍,但是現在,不會了,永遠也不會了。那個人叫陳寶蓮,但她是華倩,她要做李嘉欣,她要做林青霞,她要做胡靜。她要做看風景的人,最高的最凜冽的風也不能吹走她。
這個世界,除了你要毀滅你自己,沒人能夠毀滅你。她在冷風中微笑。能出來混的女人都不是軟蛋,她也不是,她是一顆鐵豌豆,她需要的是運氣。
但是等了七年,運氣還沒有來。
這七年中,她還是個小演員。演著丫鬟小妾之類的角色,偶爾做到第三女主角,那便是好的。程先生給她的一切全部收回,她就如那個被打回原形的蜘蛛精。結網、斷絲、又結又斷,不知何時是個頭。
也不是沒人追她,但是象樣的沒有。好的不過是自己開個小公司,也頂著個老闆的名頭,開著一輛寶來車。那種男人,她是不屑的,只不過在城郊的寫字樓中有一間門面,三兩個小職員,賺的錢上每一滴都是汗。有汗腥氣,她不喜歡,就如不喜歡血腥氣一樣。
和程先生在一起的那幾年,她過的是一種悠閒悠哉的生活,她學會了怎樣用一杯咖啡打發一個下午。胼手胝足的從頭開始,聽聽也是老闆娘,卻做得長工也不如,風裡來雨裡去熬得一個黃臉婆,她不行。
等到熬出頭,也要個十來年。青春和美麗都走了,對她來說,還有個什麼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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