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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文鐵青著臉,嗯了一身,腰板卻兀自挺得筆直。
“長、長毛大人,奈、奈好坐兀來哉?格、格樣子吾伲哪能好給奈剃頭哉……”
剃頭匠拿著剃頭刀子圍在他身邊轉悠,不知何從下手才好。
盛明文目光如炬,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子就是喜歡站著剃頭!”
剃頭匠一哆嗦,不敢再問,掂著腳尖,小心翼翼地給他剃頭,修面,刮臉。
“旗子都捲起來了,唉,這金壇城,變得老子快不認識了!”
不遠處的街角,一個剛剃了頭的不知什麼天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轟!”
北門方向,忽地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炮聲,正在剃頭的人們一驚之下,紛紛躍起,剃頭刀子噹啷噹啷地,摔得滿街滿地都是。
“大、大人……”
一個瘦弱的孩子從北門方向瘋了一般狂奔過來,有人識得,那是牌尾何小四。
“小四,怎麼回事?適才哪裡炮響?”
何小四奔到盛明文近前,撲通坐倒,大口喘著粗氣:
“大人,快,快看城頭,是,是劉功勳……”
眾人順著他手指望去,但見北門城頭,一面金黃色的太平天國大旗迎風招展,陽光照耀下,放出灼灼的光華。
北門。
一面金黃色的太平天國大旗迎風招展,陽光照耀下,放出灼灼的光華。
劉功勳騎坐在朝向城裡一面的胸牆上,獨臂平伸,牢牢掣著大旗的旗杆,彷彿雕像般一動不動。
“亞叔,您、您快下來,萬事好計較。”
盛明文一馬當先,領著眾人奔到城門下,望見此光景,一個個都驚得呆了。
劉功勳一雙濁眼掃視著城下一眾新剃的、和剃了一半的額頭,淚水已透溼了補丁摞補丁的胸前衣衫:
“娃崽啊,爾食天祿好多年?這天福也享得夠了罷,如何?些許殘妖(2)臨城,便怕做這般光景麼?貪生便不生,怕死便會死,爾尋常講道理時頭頭是道,如何輪到自己頭上,便渾沒半點出息?爾這般做事,對的住爾這面大旗,對的住跟著爾大旗打江山昇天的眾兄弟麼?”
“亞叔,小侄在您老人家跟前多年,怕死不怕死,您老人家如何不知?只是小侄身上,擔得城裡城外,上萬條性命,如何敢,如何敢……”
盛明文哽咽著說不下去了,蔣四海高聲叫道:
“亞叔,您老千祈相信我家大人,天地良心,我家大人萬不是程學啟(3)、吳人傑那般狼心狗肺、賣主求榮的人!”
劉功勳點點頭:
“那好,那好,娃崽,爾既不是那般反草奸人,爾速傳令,重插旗號,再整軍裝,便是一齊戰死,也算真草對天朝江山到底!頭髮剃了,好歹長得回來。”
“亞叔啊,頭髮剃了長得,這發出去的令潑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
劉功勳的眼裡露出一絲溫和的光芒:
“如何收不得?爾無非一時糊塗,犯得過錯,天兄、東王代天贖病(4),海量容人,如何容不得爾?便是天王過犯,尚且要自打**(5),爾一小小義爵,錯了便改,何人敢小覷於爾!”
盛明文低著頭,胸膛起伏,心潮翻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城上城下,幾百雙眼睛默默集在他的身上,眾人的頭頂,金黃色的大旗撲簌簌地迎風招展。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抬起頭來:
“爺叔,縱是潑出去的水收得回,割掉的人頭,也長得回麼?”
劉功勳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綻滿皺紋的臉上,浮起一縷淒涼的笑容:
“好,很好,娃崽,爾好自為之,好自為之罷。”
盛明文又垂下頭去:
“亞叔你且下來,容小侄慢慢……”
他剛說了一半,便聽得城上城下,一片驚呼之聲:
“亞叔!”
“別……”
他猛抬頭看時,便見黃旗飄飄,一人一旗,從城頭無聲墜落。
“亞叔!四海該死,四海該死啊!”
蔣四海捶胸頓足,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盛明文強忍著沒讓一滴眼淚滾出眼眶,嘴唇卻被自己咬得沁出了血珠。
何小四走到劉功勳遺體前,將那面黃旗小心翼翼地覆在他身上,慢慢跪下,雙手撫胸,喃喃念起了祈禱文:
“讚美上帝為天聖父,讚美耶穌為救世聖主,讚美聖神風為聖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