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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這當口,就連這最耐戰的老程都顯得有些懈了:從午時到未時三刻,他的開字營向對面山麓的長毛陣地連衝了六次,他自己領頭衝了兩次,居然都被劈頭蓋臉打了下來,不但烙饃燒雞沒啃上,反丟了部下四五十條性命。
那山麓上的長毛陣地看上去著實沒啥了不起,別說比不了安慶城外“樹壘成山,掘壑成川”的集賢關四壘(3),甚至連捻子的土圩都比這氣派得多:沒有炮樓,沒有木城,只有壕溝土洞而已。
“真他XX的窩囊,”程學啟大刀又被槍子打凹了兩處,氣喘吁吁跑回本壘,一**坐在地上,指著羅納德鼻子臭罵道:“都是你們這夥不管事的洋鬼子給妨的,洋炮厲害洋炮厲害,怎麼你們那些什麼野炮、臼炮轟了個天昏地暗,這長毛就跟長在山坡上似的**都不挪窩?”
“你們自己戰術不熟練,怎麼反倒怪洋炮?”羅納德並不喜歡這個黑臉的中**官,沒好氣地頂了一句:“奪取陣地還得靠步兵勇敢,洋炮再厲害,又沒裝刺刀。”
“XX的,反了你了!”程學啟碩大的身軀彈簧般蹦起老高:“老程不勇敢,你洋鬼子勇敢?你勇敢,待會兒你們的破洋炮放完臭屁,有種跟咱爺們一起上!”
“上就上,有什麼不敢的!”
羅納德作為傭兵參加過號稱最殘酷的克里米亞登陸戰,自然不會示弱。
王永勝見二人有些僵,急忙上來打圓場:
“照卑職愚見,洋炮打得算不錯,咱爺們也不孬,就是這幫長毛太滑了,大哥您沒瞅麼?華大人洋炮一響,咱爺們就趴在這兒等萬大人給信兒,等洋炮一停,萬大人小旗一舉,咱們才往上衝,這幫長毛呢,一開炮就鑽洞,等炮也打完了,咱也開始衝了,得,他們也從洞裡鑽出來,又是槍又是炮的,您說,咱再大能耐也沒轍不是麼?”
他這麼一說,剛才還在頂牛的兩人登時無語,滿臉都是凝重之色。兩人各自低頭沉思半晌,不約而同抬起頭,四目相對,眼中俱是無奈之色。
冬日苦短,天色已漸漸地暗了。
“有門了!”又過了好一會兒,老程忽地一拍大腿:“王老弟,你方才不是說,這洋炮一打,長毛就鑽洞,等洋炮停了再鑽出來?得,咱就給他來個洋炮照打,咱爺們照上,等長毛醒過盹來,咱爺們早把龜孫的堵在XX的土洞子裡了。”
“您沒喝多罷大哥!”王永勝驚叫道:“那咱爺們不也報銷了?”
“當兵打仗,怕死還算爺們?你小子不敢上就貓在這兒瞅老程上!”
程學啟嘴裡嚷得驚天動地,一雙眼珠子卻不轉瞬盯著雷納德。雷納德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我跟炮兵協調一下,應該可以。”
“轟!轟!”
“大人,清妖這是第幾趟了?”
山麓上的太平軍陣地,最大的一個土洞裡,水根半掩著耳朵,仰望著洞頂被炮火震得簌簌落下的塵土。他雖作了什麼天豫(那個官印上的字連營裡先生都不認得),手下五六個兵將卻逃得逃,死得死,只剩得自己跟丞相來發兩人,沒奈何又回到劉肇鈞身邊打旗。
“第七次,”劉肇鈞皺眉道:“這清妖可真夠橫的,這般長勁,都快趕上英王殿下了。”
“大人不知,這小子叫程學啟,在英王殿下隊裡當了八年先鋒,後來反草變妖,聽說安慶城就是讓這小子頭一個鑽進去才勝守(4)的。”
一個皖北口音的將士插嘴道。劉肇鈞一愣:
“此話當真?”
“小卑職柴虎,跟這妖人同鄉,都是桐城南鄉人,剝了皮我認得他骨頭!”
劉肇鈞長嘆道:
“這妖人著實背運,他若投在我榮千歲隊裡,早做得天將,如何還會反草?”
“做天將便不反草了?韋國宗(5)還反草了呢。”
水根對劉肇鈞的話頗有些不以為然,卻沒敢說出聲來。劉肇鈞瞥一眼硝煙瀰漫的洞口:
“這洋炮如何還不止——紅粉圓碼(6)且用盡了,求援的信使去了否?”
“稟大人,來發丞相已下去大半個時辰,估計炮一停,紅粉援兵也就都到了。”
“那便好,”劉肇鈞點點頭:“都醒醒(7)些,炮一止,清妖便上來作怪了!”
註釋:
1、四眼狗是清軍對陳玉成的蔑稱,因為陳玉成眼下有兩個疤痕。他早年在湖北以善使用“回馬槍”戰術著稱,所以當地至今流傳“三十檢點回馬槍”的諺語(三十檢點是他當時的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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