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第1/4 頁)
秀芳對此渾然不覺,因為她從未對老楊懷有惡意。她不喜歡的是另一個年輕的保姆。這保姆是志願軍的家屬,丈夫不在的時候卻和別人相好,生了孩子。私生子一生下來就送人,鼓脹的乳防迫著她出來給羅部長的小兒子當了奶孃,這秘密很快讓別人知道了,她的日子自然不好過。秀芳雖然絕對是個善良本分的人,但畢竟事關重大,有礙革命及革命女性之尊嚴。和這樣的人一起工作,使秀芳多少有些委屈。尤其是這女人還享受著志願軍家屬的待遇和好名聲,又有文化,工作之餘,她總是眼淚汪汪地寫著一封又一封的長信。人以為是給丈夫寫,唯有秀芳知道她是給相好的人寫。這一切使秀芳心亂如麻。好在這女人像有自知之明似的不爭著入黨,這使秀芳還高興些。
但事情忽然急轉直下了。老楊被支部談了話,很快填表入黨,秀芳這裡卻毫無動靜。後來就隱隱約約地聽說是因為秀芳的出身有了問題。她參加革命的時候雖然是個童養媳,還有地下黨員的介紹,但她家庭的清朝官吏的背景很讓人不放心。
對於這件事,當時還有各種不同的說法。只不過因我太小,無法深刻理解其中所有的複雜關係。比如有人說是因為管理員在賬日上有說不清的事,想讓老楊擔待。知道老楊想入黨,就給某支委送了禮,替老楊通融。也有說是因那個寫《楊先生怒打大花貓》的公務員對年輕漂亮的秀芳心懷不軌,動手動腳,讓秀芳不客氣地教訓了一頓。公務員懷恨在心,不僅抖出了秀芳家庭出身的問題,還把秀芳當時的戀愛物件在“三反”“五反”運動①中犯的錯誤嚷嚷開來。
後來,秀芳一直沒入成黨,事隔40年後的今天,老楊和當年大院裡的好多人都已作古,70多歲仍然健旺的老太太秀芳,提起此事竟仍然憤憤不平。“文革”後,秀芳的丈夫和老楊的女人先後去世,老楊很想和秀芳搭夥過口子。我們覺得挺好,都是“老人兒”,互相知根知底的。但秀芳堅決不答應,我懷疑,仍和當年的那場入黨風波有關。
至於那個志願軍的妻子,後來一直和丈夫好好過著日子。當年給了別人的私生子長大以後正趕上改革開放,自己做生意發了點小財。更難得的是,這從小沒有被母親照顧過的人,現在對親生母親十分孝順。
註釋
①1951年中共中央決定在政府工作人員中開展的“反貪汙、反浪費、反官僚主義”和在私營工商業者甲開展的“反行賄、反偷漏稅、反偷工減料、反盜竊國家財產,反盜竊國家經濟情報”運動。
——參見胡繩主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中共黨史出版社1991年8月第l版292頁。
5。普通人和普通的小學
如果不求更大的幸福和更多的知識,這就是至高無上的幸福了。
——《失樂園》160頁
為了讓我們知道普通人的生活,爸爸媽媽把我們送進了普通的小學。
東華門小學確實普通,校園簡陋而陳舊。各年級的教室均是老式瓦房。夏大雨水多了,房上就長出許多草,秋天變黃。冬天刮西北風的日子,這些枯了的草就在房上跳舞,使我們這些在冬季的教室裡常常感到寂寞和寒冷的小學生們多了一份注視的歡樂。
普通學校裡最普通的人是工友陳嬸。
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紀,反正學校裡不分長幼一律叫她陳嬸。她常年穿布的大襟衣服和抿檔褲。她有三件式樣完全相同的衣服,一件白單褂、一件藍夾襖和一件黑棉襖。所以她夏天穿白,春秋穿藍,冬天三件都穿上最外邊是黑。她臉上有幾粒麻子,梳舊式髮髻,一雙腳纏過。由於有做不完的工作,她的神情永遠疲倦。
教室裡取暖的大鐵爐有一人高,上面鑄著看不懂的外國字,據說確實是外國造的。陳嬸稱它們“洋爐子”。每天早上,她一手提著裝滿煤球的鐵捅,一手拿著鏗鏘作響的通條、鐵鏟,一間一間地將這些教室的洋爐子點著籠旺。除了生爐子,上課或下課時她還要搖鈴。鈴是銅的。比較而言,上課的鈴聲搖得比較認真。從門房開始,“噹啷、噹啷……”從前院搖到中院、操場,最後是個只有三間教室的小跨院。到這裡時學生老師們都已進了教室,鈴聲便戛然而止。大銅鈴被反過來,陳嬸緊緊握住銅鈴裡的銅疙瘩,不讓它再發出任何聲響,然後靜悄悄回到她的門房裡去。此外,陳嬸還要給教工們所有的辦公室灌暖瓶,給他們熱飯盒。她的門房裡,永遠有開水壺在爐子上磁滋作響,永遠瀰漫著非常複雜的飯味。陳嬸自己的飯常是烤窩頭片和水疙瘩。後者是北京人愛吃又最便宜的一種鹹菜。所以在她屋裡那